我得好好想一想故事到底是從哪兒開始的。
那天從床上坐起來就看見一個紅衣女子坐在我床邊,頭發(fā)松松垮垮的挽起來,腦袋上插了一種紅色的,我從來沒有見過的花朵。
人比花嬌。
不知道為什么,我腦子里突然閃過這個詞。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她的嘴角掛著微笑,手上捧著一個無論是從形狀還是從顏色上來看都很奇怪的器皿。里面裝著的東西散發(fā)出一種奇異的,絕對稱不上好聞的味道。
“妹妹醒來了?阿喜,你可讓姐姐擔心死了!”
阿喜?
她管我叫阿喜?
我怎么不記得我還有這樣一個名字?而且面前的這個女人,是全然陌生的,我從來沒有見過的。
我不動聲色的盯著她。
她的眼里有如釋重負的喜悅和輕松:“你醒了便好了!可嚇死你姐姐了!你這孩子?。≌巳烊?!你可得給姐姐我說說,你這魂兒是飛哪兒去了?”
她知道我的魂飛了?她知道我不是這里的人?她怎么會知道……
我咬了咬唇,就要告訴她認錯了人。
可是還不待我開口,她便接著說道:“姐姐也知道誓是長的極好看的,不過妹妹姐姐今兒可得給你說清楚了,你今兒也得記住了!你是酋長的妹妹,他同你的身份可是不一樣的!而且你不要忘記了,姐姐我可是……”
她說話的語速極快,像是害怕被別人搶走什么東西一樣。
“怎么樣?她醒過來了嗎?”有人掀開簾子走進來,那聲音幾乎是我此生聽見的最動聽的男聲,恍如天籟,我看著他朝我走過來,緩緩的,一步一步的,步伐穩(wěn)健的朝我走過來。
他就這樣直直的走入我的生命。合著周圍不知名的艷紅的花朵,火焰一般燃燒著。
那個自稱是我“姐姐”的人臉色卻不是很好看。她看了看他,有些嗔怪的問:“你怎么進來了?”
我看見她放下了手中的器皿然后挽住了他的胳膊。她同他說話:“你見過酋長大人了嗎?”
她此刻的聲音比她的樣貌還要嬌媚一萬分。紅色的唇翹起一個淺淺的弧度,一張一合。纖細美好的胳膊掛在他的胳膊上,像一片美麗的長長的葉子。
那人笑著同她說:“我剛從酋長大人那兒回來?!彼挚戳丝次遥肮餍蚜??頭還疼嗎?”
他怎么知道我頭疼?他叫我……公主?我是公主?我叫阿喜?我快速的消化吸收著這些信息,同時朝他點點頭:“已經(jīng)不疼了。謝謝關(guān)心。”我又問他:“你是誰?”
這個人長的很好看——至少我從未見過這么漂亮的男人。他穿一身紅衣,我想我剛剛看見他的時候感覺到的紅色花朵盛開,其實是他身上的衣服帶給我的錯覺。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聲音——我覺得我孤寂這么多年,穿越幾千年的時空就是為了遇到他。
從此,眼里再容不下第二人。
他卻反手挽住我的姐姐。他同我說話,一字一頓:“公主,我的名字,叫做誓?!彼f的極專注,極認真,以至于我都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我以為,他是很認真的想要讓我記住這個名字。想讓我記住,他叫做誓。
這不是姐姐剛剛同我說的那個長的極好看的嗎?我算是知道了姐姐那未曾說完的話是什么,她是在向我宣告誓是她的人,我無權(quán)染指。
其實我并非姐姐所想的那樣不堪。至少目前的我來說,雖然心里有輕微的酸,可我對這個叫做誓的男人——我是把他當成姐夫來對待的。是姐姐她想的太多了一些。
不過我很奇怪,那個叫做誓的人,為什么只對我一個人行禮,反而對我的姐姐……若說是他同她是戀人不必行禮,不過既然我是公主,我的姐姐同樣也是公主,而我是初次見他,他總得避諱點兒什么吧?他看起來并不像這樣大意的人呢。
或者他們之間已有婚約在身?
我輕輕吸了一口氣,覺得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樣,讓我覺得幾乎要透不過氣來。只得朝他頷首:“我記下了,誓。”
誓……
你是要向誰盟誓?我的姐姐?花前月下你握住她的手,同她說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我想我那時的臉色定是十二分蒼白。
他的樣貌漸漸淡去。頭又開始疼了。鈍鈍的,像是被什么東西給重重敲了一下后留下來的后遺癥。我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熟悉的,不熟悉的。想聽的,和不想聽見的。
有一個低沉的男聲似乎在問旁邊的人,他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焦急的樣子:“如何了?娘娘究竟有沒有什么大礙?”
另一個聲音聽起來四平八穩(wěn)波瀾不驚:“娘娘若是今日能醒過來便無什么大礙了,若醒不過來的話……”
他倒是不擔心!我要是不醒來是不是就得死了?還有剛剛問話的那個聲音……我認識。我怎么會不認識呢!這個聲音在多年前幾乎將我捧到了天上去,卻又在我樂不思蜀之時將我從云端重重地摔下來!
多少次午夜夢回,我都恨不得將他的頭顱砍下來!
可……他怎么會在這里呢?在我瀕死之際,那個來救我的人,分明是另一個!怎么會是他!還是說,根本不是伊尹救我?我已經(jīng)死了?不過死了也好……至少我聽見了這個人的聲音,至少我知道……他陪著我下地獄了!
等等!伊尹去哪兒了?你們不要走,幫我把他找出來好不好!我要找他,我要找他問個清楚……
我試著抬了抬手,全身一點力氣也沒有。我這是做了什么鬼?不是說鬼的力量是很大的嗎?還是說,我真的沒有死?我只是……
我想我是生病了。上吊沒死成的我,卻不知道為什么成為了一個病入膏肓的人?我可不喜歡林妹妹,常年久病之人,很難有幾個是真正漂亮的。何況,我是那樣喜歡紅色的一個人呢,我怎么能看著我的臉給折磨的一絲兒紅暈也沒有?即便我喜歡紅色,那也得搭配好了才行,若臉上全紅了那可無甚意思。
我再次試著抬了抬自己的手指,像是被什么東西給鉗制住,連一根小指也抬得萬分艱辛。
“動了!她動了!”
說話的聲音顯得很驚喜。我聽見有人跪在地上的聲音,伴隨著我身躺的東西猛地一搖:“大王!娘娘動了!”
已經(jīng)不再年輕的帝王一個箭步?jīng)_上來坐在我旁邊。我感覺到他握住我的手,他同我說話,連聲音都是顫抖的:“阿喜……妺喜!你會沒事的,孤王絕對不容許你有事!絕對不許!你快點醒過來,你快醒過來!”
我一點也不想醒來。我不想再見到這個人,不想聽見他的聲音,不想同他說話——甚至是他的氣息,我也不想聞到。他是該下地獄的!他應該陪著我下地獄!我唯一想知道是……是伊尹,他去哪兒了?
我確定我沒有看錯。意識渙散之前,分明是伊尹救了我!
他又在說話!這個履癸!成心不讓我好好兒呆著!他又同我說:“阿喜,你知道這是哪兒嗎?你睜開眼睛看看啊,這是船上!咱們現(xiàn)在在船上了!現(xiàn)在孤王的身邊……”記憶力從來鎮(zhèn)定自若的聲音忽然有了幾分哽咽:“孤王的身邊現(xiàn)在只有你了……”
在……船上?
那是不是說,現(xiàn)在是在逃命了?那么履癸,你告訴我。你的妃子去哪兒了!你的愛妃,你的韶華之玉,你的琬、琰二妃呢!我不過是一個早就被你棄之于瑤臺的棄婦!如今你的國家蒙難了,你落魄了,你要逃命了。你就想起我來了?履癸,你是不是等我醒了之后,要告訴我,你決定把我送給伊尹來保全你的性命?
伊尹……
再次想起這個名字的時候,卻像是在有人拿了一把鋒利的刀在心上淺淺劃過一道柔軟的傷口。看不見血,卻疼在骨子里。疼的……比脖子上的傷還要疼。有冰涼的液體順著眼角兩側(cè)蜿蜒而下,幾乎將我整個人都冰封起來。
寂靜的船艙開始騷動。
跪在地板上的老者因為自己的小命得保顯得無比喜悅:“大王!大王!娘娘流淚了!娘娘感知到您了!娘娘一定能撐過去的!”
撐過去?撐過去好讓你履癸將我當成一個禮物再轉(zhuǎn)送給他人嗎!當年我就是這樣被送進了履癸的王宮中,莫非……這樣的事情又要重來一次?莫非我要再次被當成一個禮物,一個獻物被再次送給別人?那我寧可死了!
我絕不愿意如此屈辱的茍活。
一雙溫暖的手帶著熟悉的味道輕輕覆蓋在我臉上,替我將眼淚拭去,然后是顫抖的唇帶著令人完全無法抗拒的力量淺淺落在我的額頭上。
他同我說:“只要你醒過來便是好的,妺喜,孤的國家,孤的一切都可以不要了!孤只要你醒過來!孤王命令你醒過來,不許再睡覺了!”然后又開始沖大夫發(fā)火兒:“你還跪這兒做什么?快去給娘娘熬藥煎藥!”
他將我朝里挪了挪,我感覺到旁邊軟軟的床榻一低,熟悉的氣味在身邊蔓延開來。
我知道,他睡在我旁邊了。他又要開始同我“同床共枕”了。或許是他突然想起來,我是他的妃,是這個人視若珍寶很多年的妃子,而后卻又被輕易地棄之于瑤臺。
我便是那個背負諸多罵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