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三十二年,秋中。
每到這個時候,坐落在雪山附近的國都盛都,已猶如寒冬般凜冽。
太陽還沒露頭,頭頂是灰蒙蒙的天空。穿著厚卻不臃的大臣們早已經(jīng)整理好衣冠,互相寒暄著等在金和殿殿外了。
卯時已到,殿前六扇大門同時打開。
金碧輝煌的金和殿內,皇帝周信一身龍袍,端坐在龍椅之上。他已年過六十,自登基以來,操勞政務,勤勤懇懇,深得臣民愛戴。只不過,像他這般年紀,應該早已挑選好繼位之人才是??蛇@件事情,已經(jīng)讓他好幾個月沒有睡過好覺了。
他周信怎么說也是文韜武略,樣樣精通。怎么生出來的兒子,不是喜歡花花草草,就是喜歡養(yǎng)魚逗鳥,一個個身為國之未來的皇子,整天過著閑云野鶴的日子,對萬人敬仰的皇位絲毫不感興趣,這像話嗎?
對此,朝中大臣也是明里暗里的好意提醒著。
“皇上,再過一月,就是您的六十一壽辰了……”
“皇上,大皇子也應二十有九了吧?”
“皇上近日看起來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又連夜批閱奏折了?這樣對身體不好啊……”
平王笑了笑,看向周信說道:“皇上如今的精力確實不比從前,為了永和的未來,也是時候該挑選出繼位的皇子了?!?p> 誰敢這么直言不諱?自然是皇帝的親哥哥,平王。
“皇上身體康健如常,自然是要繼續(xù)主持大局。不過早日挑選出繼位皇子,不僅讓大家心里有個底,皇上也可早些著重培養(yǎng)。不瞞大家說,各位皇子性格各異,我想皇上現(xiàn)在也頭疼著呢!”
誰敢拿皇上開玩笑?自然是皇上的親弟弟,敬王。
周信倒也不生氣,畢竟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這件事情,朕一直有考慮。實在是……”
看著皇上愁容滿面,大臣們紛紛開始推薦。
“皇上,臣覺得三皇子武藝高超,箭法超群,三年前狩獵大會上……”
周信擺了擺手,說:“那是騁兒不忍心看他兩手空空,就把自己和耀兒的獵物都給了他?!?p> “皇上,七皇子曾向老臣請教過排兵布陣……”
周信搖了搖頭,說:“他只是沉迷于下棋,更何況下的也不怎么樣?!?p> “皇上,十四皇子文采非凡,兩年前的詩會上,那一首贈別,可謂是……”
周信嘆了口氣,說:“知道他當時為何吞吞吐吐嗎?因為那首詩是文秋寫的,他死記硬背下來,最后還錯了兩個字?!?p> 大臣們:“……”
平王道:“說到文秋,可真是個好孩子。當年皇上設立世學院供學子讀書,文秋公主便提出設立民學院,供貧苦人家的孩子讀書,偶爾還親自去授課,這等為民屈尊,又有哪個皇子公主能做到?!?p> 周信點了點頭,說:“確實,文秋是朕最欣賞的孩子。當時,朕沒有考慮到貧苦人家的孩子是否能入學世學院,還是文秋主動找朕提的,朕就讓她親自參與,設立了民學院?!?p> 敬王又說道:“我還聽皇嫂說,文秋經(jīng)??匆恍┕艜瑢W習兵法和醫(yī)藥。像她這樣年紀輕輕就懂得為您分憂,聰明好學,又深得民心的孩子,才是皇上應該挑中的人啊?!?p> 周信無奈:“偏偏,她是個女兒身?!?p> 秋天的早晨,太陽每天都是被盼來的。陽光撒下來時,街上的鋪子紛紛開門做生意,門面房后的住處上方,開始飄起縷縷炊煙,多了些煙火之氣,也多了些暖意。
一家院兒里的石桌上,放著一碟吃剩的咸蘿卜條,粗瓷碗底粘著幾粒未干的小米粒,一雙木筷整齊的放在碗中央。
十三歲的許晚舟,已經(jīng)出落得亭亭玉立,初現(xiàn)少女身姿。她扎著兩個歪歪扭扭的丸子頭,穿著顏色陳舊的橘色粗布長衫,低頭坐在石凳上不情不愿的整理著書包。
老舊的房門一開,就會發(fā)出“吱”的聲音。一個穿著樸素,但是衣發(fā)整潔的婦人推門走了過來,她手里拿了一件橘黃色的長棉褂,披在了許晚舟身上。
“娘。”
許晚舟抬頭,眉頭微蹙。一雙惹人憐愛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娘親,陳怡芳。
“怎么了?”
陳怡芳慈愛的看著馬上就要跟自己一般高的女兒,輕聲問道。
許晚舟牽上陳怡芳的手,可憐巴巴的問:“我今天……可以不去上課嗎?我不想去……”
“為什么不想去???是不是又有同學欺負你了?”
許晚舟微微撅嘴,點了點頭。
陳怡芳立刻心疼起來,把許晚舟抱在懷里。
她深知自小就半癡半傻的女兒,長這么大受過多少人的嘲笑與欺辱。但是她認為,上學至少不會讓她和其他同齡人脫節(jié)。
“晚舟乖啊,最近醫(yī)館特別忙,娘和徐婆婆還有小果子三個人都忙的不可開交,沒有辦法照顧你啊?!?p> “我可以在家里等娘……”
“不行,娘聽說張嬸兒家的酒鬼兒子回來了,到處鬧事,娘可不放心把你放在家里啊?!?p> “我……我可以!可以跟娘去!去醫(yī)館!”
許晚舟越著急,話越說不清楚,這也是從小就有的毛病。
“晚舟,最近天氣變涼,醫(yī)館會來好多生病的人,萬一晚舟也染了風寒,可就要喝藥了?!?p> “喝藥……”
許晚舟陷入了糾結,她可是喝藥長大的,近三年才沒有再喝。一想起來那黑乎乎的湯藥,還有那令人作嘔的味道,她就害怕。
“那……那晚舟不去了……”
陳怡芳摸了摸許晚舟的頭,哄著說:“嗯,晚舟好好去上課,后天,后天娘帶晚舟去采藥好不好?”
“好!”
許晚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和娘一起出門采藥,這是她最開心的事。
陳怡芳把許晚舟送到街口,看到幾個提著書包的熟悉面孔路過。她像平常一樣,往許晚舟的書包里塞了一顆話梅糖,說:“晚舟,在學院里,有事情要跟老師說,老師會幫你的。好了,快跟著你的同學一起去吧?”
許晚舟還想說些什么,又看了看馬上走遠的同學,她點了點頭就跑了過去。
許晚舟追上了她的兩個同學,但是沒有上前去打招呼,而是跟在他們身后將近十米的距離。
她平復了一下呼吸,眼睛恢復以往平常的黯淡無光,小聲嘟囔著:“可是……告訴老師,根本不管用啊?!?p> 一輛馬車越靠越近,許晚舟絲毫沒有察覺。
“小傻子?”
許晚舟一抬頭,旁邊突然出現(xiàn)一張馬臉,瞬間讓她花容失色,嚇得跌坐在一旁,連連后退。
馬車上的人掀著小簾子,露出一個頭。是李恒,李復成將軍的兒子。在世學院是出了名兒的囂張跋扈,上到國教老師,下到流浪乞丐,他都饒有興趣的欺壓一番。
“小傻子,本大爺叫你呢!抬頭給爺看看!”
李恒聲音洪亮,又帶著滿滿的調戲和諷刺意味,讓前面的兩個同學加速了去學院的步伐。
許晚舟站起身,不敢抬頭,她彎腰拍了拍新衣服上的塵土。
“這是新衣服……娘做的可不能臟了?!?p> “小傻子換新衣服了?可是,看起來還沒我家狗穿的好呢!”
許晚舟抬頭,眨著大眼睛問道:“你家的狗也穿衣服嗎?”
李恒不屑的笑道:“你以為呢?”
趕馬的隨從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少爺,要遲到了,今天是林先生的課。”
李恒眉頭一皺:“那個跟我父親打小報告的老家伙?快點兒快點兒!”
“是?!?p> 李恒不爽的用力甩下簾子,坐回了轎中。
許晚舟松了一口氣,依然愁云滿面,這只是個開始啊。
“哎呀!要遲到了……”
許晚舟朝著和馬車相反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