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大妹留岑水生吃飯，岑水生只推說家里事多，拉著冬子便走。
岑大妹待要送他，吳婆子卻在屋里大聲道：“你跑什么，家里亂成這樣不要收拾么？”
岑大妹只得叫：“繡珠，送送你舅?！弊约恨D(zhuǎn)了身牽了正月回屋。
貞繡珠忙追著岑水生走出院子，貞錦衣也跟了上去。
才出了院門，貞繡珠便問岑水生：“阿舅，那兩畝地真能贖回來？”
岑水生點點頭：“說好只是暫押，不是賣掉，日后有錢就贖?！?p> 貞繡珠皺了皺眉：“我爹也真是，說收就都收了?；仡^我同他講講，把我拿回來的錢先還你。這可是上好的水田，又是眼看要收稻谷了，早些贖回來才好?！?p> 岑水生一擺手：“算了算了，說好是聘禮，哪有收回的？多的錢你們留著，你家姊妹兄弟多，用錢的地方還多。兩畝地罷了，如今官府只按田畝收稅，稅賦倒是不怕的。地里的稻谷你興旺伯爺也答應(yīng)讓一半給咱們，不過是今后少吃點細糧，打什么緊?！?p> 說著話，走到了鄉(xiāng)道路口，岑水生一再叫她們回家，姐妹兩個只得停了步，站在路邊上，看著那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漸漸走遠，方才返回。
回家路上，貞繡珠見貞錦衣悶悶不樂，便柔聲安慰：“你也不用擔(dān)心，織坊派下來的人八月節(jié)一過就會到縣里，你有勸諭使老爺?shù)乃]書，要選上也不難。上了郡府城，日后少回鄉(xiāng)里，也不怕人閑話。”
原來她擔(dān)心的是這回大鬧一場，妹妹會被鄉(xiāng)鄰議論。
貞錦衣見她想偏了，但知道鄉(xiāng)里人看重面子名聲，和自己的想法不同，也不必辯解，點點頭，轉(zhuǎn)換了話題：“你說阿舅幾時贖得回那兩畝田呢？”
聽了這話，貞繡珠搖搖頭又唉口氣：“咱們這回當(dāng)真欠了阿舅好大的情面。唉！阿爹也真是……可如今錢都收了，阿爹那性子，怕是不能還了。只好待日后，咱們再想法子幫補罷了?！?p> 說著停下步來看了看貞錦衣：“阿舅今次幫了你這樣大的忙，以后要好好孝敬他和姥姥、舅媽才是?！?p> 貞錦衣理解這個“孝敬”包含著的意思，心頭一跳，但抬頭看貞繡珠兩眼亮晶晶地瞧著她，只好使勁地點了點頭。
到這時候，她才近距離地看清了自己現(xiàn)在這個大姐。
看她的面龐，是三丫腦子里熟悉的五官，但已不是三丫記憶中面黃肌瘦的模樣，臉上略豐滿些，面色白里透紅。
她上身穿著淺綠色交領(lǐng)細布衣，下擺長及膝蓋，下身沒有穿裙子，而是一條寬大的黑色闊腳褲，腰間束著黑色腰帶，身形已有少女的曲線；頭上沒有發(fā)飾，也沒梳髻，腦后一條烏黑的大辮子，長長的直拖到腿彎，辮梢用紅絹帶系著還挽了個結(jié)。
看上衣有些明代襦衣的樣子，但這通身的裝扮又不像是明代服飾。
不過臉色既好，衣服也整齊，看這樣子，大姐在郡府過得應(yīng)該不錯。
聽她說話，要比姥姥他們清脆得多，鄉(xiāng)音仍是有的，但跟當(dāng)?shù)氐姆窖砸延胁煌?，在貞錦衣聽起來更為順耳一些，想來是學(xué)的郡府城里的口音。
貞繡珠拉了妹子的手，慢慢走著，又似自語又似回憶地說：“當(dāng)年要不是姥姥接了你去，只怕你已經(jīng)同二丫頭一般了?！?p> 貞錦衣沒有追問，她心里知道上面還有個二丫頭很小就夭折了，因而大致也猜得到姥姥那幾年把三丫接去撫養(yǎng)的原因。
她雖不是三丫本人，但仍心存感念，覺得姥姥一家子這樣的好人，是該有好報的。
而說到報答，自己須先掙到錢才行。因而在現(xiàn)下，她更關(guān)心進城的事情，于是問了些城里繡坊的情況。
貞繡珠大略說了她知道的，無非是可以學(xué)到哪些手藝，出師之后的前景之類，卻沒說到貞錦衣想了解的機械設(shè)備的狀況、繡坊織坊的架構(gòu)、對內(nèi)對外的生意往來等等，那語氣倒更像是安撫。
貞錦衣心知這個十六七歲的小姐姐不過是才出師的普通女工，所知并不多，要想真正了解這里的織造、制衣行業(yè)，還是待自己進城之后再說吧。
回到家里，岑大妹已將屋子收拾了一遍，開始在院里整理棉桃棉花，臘月和正月也幫著翻曬。
吳婆子方才已經(jīng)聽岑大妹講了事情原委，雖然知道險些落進了坑里，仍是心疼退掉的那些錢，嘴里只管罵罵咧咧，一時罵申家不是人，一時又抱怨貞三更不該這樣就把錢還回去：“申家騙了咱們，正該賠些錢來才是！”
眾人都不搭她的茬，她說了一會兒自覺沒趣，便推說心口痛，回自己床上躺著去了。
貞繡珠對岑大妹提議：“阿娘，我?guī)Я耸畮捉锇酌婊貋恚駜鹤鲂┟骘灣钥珊茫俊?p> 正月、臘月聽了都喜笑起來：“好啊好啊，好久沒吃過白面餅子了！”
貞繡珠笑了笑，把先前帶回來的布袋拎到廚房，叫貞錦衣把包袱拿到她住的耳房里收好。
貞錦衣放好東西出來看時，貞繡珠已坐在堂屋的織機上織起布來。
她的手法輕巧熟練，速度很快，動作協(xié)調(diào)，頗有點韻律感。
看到貞繡珠的腳在踏板上踩上踩下，手上梭子左右滑動，貞錦衣忽然想起她穿越之前正在參觀的織錦服飾展，暈倒前她剛剛參觀到花樓織機。
那織機也是這樣牽著縱橫的線，只是比這個織機大得多，下面的踏板有十幾二十個，一臺“小花樓”，也需要兩個人來操作，織的錦緞花樣繁復(fù)、色彩艷麗，與這上面的土布不可同日而語。
又想到解說員介紹說：古時候已有了精湛的提綜提花的工藝，坐在上方的織工主要負責(zé)提綜，控制花紋樣式，那些綜線按既定設(shè)計排列，通過提綜可使花樣重復(fù)織出，相當(dāng)于一套簡單的計算機編程，所謂“前程似錦”的本意就是來源于此。
當(dāng)時還有人議論，“錦繡前程”應(yīng)該也是這么來的，真是好口彩、好兆頭。
如今的自己還能爭取怎樣的前程呢？
貞錦衣忍不住湊上去：“大姐姐，你教教我織布吧。”
貞繡珠抬頭看看她，微微一笑，說了聲“好呀”，站起身來，讓貞錦衣在織機邊的條凳上坐下，手把手教她如何踩綜，如何投梭打緯。
這種平織的土布沒有什么花樣，織起來不難，只要注意用力均勻平穩(wěn)即可。
只是這個身體還是矮小了些，踩躡踏板時就不大好用勁。
岑大妹見了，不免要埋汰一下：“笨手笨腳的。”
又對貞繡珠道：“臨時抱佛腳怕也不成的。”
貞繡珠笑道：“不怕，有我呢。三丫兒學(xué)得不錯，多學(xué)一點總是好的?！?p> 岑大妹見大女兒在旁邊守著，知道她的手藝，也就不再多說。
看看太陽偏西，岑大妹下廚做起了飯。貞錦衣趕緊和貞繡珠一起進廚房里幫忙。
貞繡珠對貞錦衣說道：“你來看著火?！?p> 見岑大妹已把布袋里的白面舀了些出來，便接過去和好面，攤了三個薄薄的面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