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紅門
“臭小子!”
田老頭的喊聲將他從樹子面盤上拽了回來,剛抬起上眼皮,入眼便是紅色的一片房子,規(guī)模比起皮革店大上許多。與想象出入極大,本以為樹子口中的紅房子就是一棟小房子,不曾想如今眼前見為實,竟是成片連叢的紅色,猶如血湖似的。
高度參差不齊,十幾所房子甚是凌亂,空隙分明,宛若隨手往地上一丟,全然區(qū)別于皮革店的規(guī)矩和緊湊,卻別有一種說不出的灑脫與不羈。他并不清楚人族的房子,是否都如皮革店或紅房子般模樣?;蛟S還有意外,顯然人族對于自己的房子很有想法,不知是出于什么的目的,竟愿意耗費無法估計的時間和力氣修建。畢竟對于野人而言,房子的用途就是遮風(fēng)擋雨、睡覺和避開野獸的攻擊。
紅色綻放,猶如滿山杜鵑盛開。難以想象這樣規(guī)模的建筑,究竟要多少個工匠才能完成,皮革店的伙計肯定不夠。
這個念頭冒出時,破卓爾便意識到自己的無知和狹窄,任何事情,他都只能參照皮革店。為此,田老頭沒少教訓(xùn)他。
無論如何,野人都不會花這么多時間和心思折騰居所,他們喜歡簡單些,更在乎使用,一般都是就地取材,利用天地已有的所造。用人族的話來說,就是一群不需要生活的野人,與螞蟻和鳥兒有同樣的嗜好,見洞和窩就能安居樂業(yè)。樹子是唯一一個會在他面前遮掩這句話的人,不知道現(xiàn)在如何了?沒有了小扒皮的這個宿主,樹子能活下來嗎?
他不禁莞爾一笑,笑自己杞人憂天。當(dāng)年樹子能從棚屋里靠一己之力人走出去,必然也會在新局面里找到活下去的辦法。在人族地界上,單論生存的本領(lǐng),樹子永遠(yuǎn)要比他在行。若不是田老頭肯一路帶著個拖油瓶解悶,估計他早已魂回伶俜,畢竟寡不敵眾是個鐵錚錚的事實。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夢里還有夢,絕不是野人之怒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不過就是下山之后,生了自知之明。若不是挨了許多次田老頭揍屁股,估計他還不知天高地厚,總見人就亮出野人之怒,不知拳頭之外還有拳頭。
如今回望,曾經(jīng)的自己毫無疑問就是一只脾氣倔強(qiáng)的刺猬,以為滿身利刺便天下無敵。夢里的經(jīng)歷,難見真實,卻硬生生教會他:謙謙君子,卑以自牧。這樣的話田老頭也羅嗦過無數(shù)次,但他總是一耳進(jìn)一耳出,根本無法聽進(jìn)去,更不興趣明白其意。直到墜落長夢里,他不得不明白:滿招損,謙受益。就連大塊頭和田老頭這樣的男人,身處奇境時都變得無知起來,原來不知道是一件最正常不過的事情。人或野人,始終是狹隘的,他知道自己需要看見更多聽見更多。
接受這個真相后,滿腦子困惑,卻竟得一身輕松,這教他驚訝不已。
咔嚓,腳下樹枝斷裂成兩節(jié),嵌入了污泥中,旋即反彈起身,露出了樹枝原色。枝上泥水依依不舍,結(jié)成露珠才肯鉆進(jìn)泥地。第二粒落地的那一刻,叫醒了陷入回憶里的野人王。
盯著鞋頭上的泥漬,他抬起頭,視線再度攫住紅房子。這便是老怪物所言的地方,那老怪物為何還要留在皮革店吃苦?
一陣金光閃閃直穿瞳孔,不知是漆上了金色,還是原本就是金水所寫。牛扒皮不喜用蠟,尤愛金水澆成的印跡,每一封送往小扒皮木屋的密件都有一個金豬印章。樹子視若寶貝,小心翼翼收藏在一個精雕細(xì)琢的小木箱子里,從不肯輕易示人。也是在偶然的一次機(jī)會,他才窺見過一眼。自從那以后,總是感覺背后有雙眼睛冷冷地注視著自己,仿佛他是個即將行竊之人。
田老頭已經(jīng)越過他,大步登上了石頭階梯,在前面晃動著老腰肢。
前方共有十來級階梯,長有兩米寬有半米,小青草從縫隙里鉆出身子,就像市儈的奴頭盯著每只鞋子,一眼就能瞧出身如何?
低頭一看,石階完整,他的鞋子已面目全非,耳旁立即傳來青草的嘲笑。眼眸一低落,便見它們折了腰肢,亂作一堆。
石階盡頭已見一片開闊石地,用鵝卵石鋪就,沒有一點綠意。紅房子的仆人倒是勤快,比起皮革店門前的綠意叢生,這里更像是有一群熱愛主人的家奴。
兩旁都砌有一個圓形花圃,足膝高,可各圍坐四五十人,內(nèi)植著兩棵百年老樹,依舊生機(jī)。樹蔭落在石地上,越發(fā)暗沉,就像是有氣無力的魂魄無法拖動身子。然而無數(shù)果子卻發(fā)出了螢火般的光暈,染出了滿地的煦暖,讓他們的腳步不由趨近。
就不知那果子是真果子還是某種照明工具?他來不及好奇,一片紅色的墻壁已向兩端延伸,雙目不及。仿佛勢必要與群山相擁不可,一時間之間,他竟看不出門開在何處?東張西望好一會,就連條縫隙,也沒有翻出來。
“許久不曾爬墻頭咯?!碧锢项^捻著須發(fā)出感慨?!澳巧霞t房子找樂子的男人都長了翅膀?”
竟連經(jīng)驗老者也沒找出門縫?!皯?yīng)該有門?!彼鐾渖?,想起來小扒皮的那團(tuán)身子?!皹渥幽芘?,小扒皮不能,也沒人能把下扒皮丟進(jìn)去?!?p> “那倒也是,那一堆肉別說爬墻,就是多立一會兒,也會精疲力盡,癱軟成一團(tuán)東西?!碧锢项^表示贊同,卻提出建議,“臭小子,你去喊個門,看看有沒有人出來應(yīng)答?”
皺起眉頭,他余光一瞥,不解道:“為什么是我?”
紅色的墻壁如城門般巍峨,比起他和樹子偷黃金所爬的那墻壁還高上許多,不知如何建筑,又防著何人?或許巨人族真的存在。
與其說是紅房子,不如說是一座紅城更合適些,這樣的規(guī)模稱為房子,總是讓他倍感不適。那他先前睡了十年的石頭洞算什么?茅廁?
一番大與小在心中的判斷和較量,顯得格外別捏,他瞬間沒了確定。樹木高矮,自然要看和哪一棵相比。這種參照物的道理他都懂,只是接受起來,還是頗為困難,特別是用途一樣的東西。人族和野人族的建筑何以相距甚遠(yuǎn)?這個困惑是始終縈繞在他心頭上的長繩,但愿不久就能解開。
“吾家有兒初長成,越來越有樣,老子甚是安慰。有兒子不拿出顯擺,難道還當(dāng)擺設(shè)不成?”田老頭拉長脖子,目光一直在翻墻找門,又補(bǔ)充道,“臭小子今非昔比,只是前頭帶個路,自然是小菜一碟?!?p> 以往,都是田老頭沖在前頭,喝住他腳步,然這次從桫欏林出來,他似乎自由了,獲得了前鋒的資格。對于突如其來的允許,他皺起了眉頭,破天荒地頭一遭,有些欣喜也有著彷徨。
“臭小子想什么呢?”
這次,田老頭的巴掌沒有落在他后腦勺上,而是拍打在肩膀上,旋即掌心一收,捏著肩膀說:“臭小子長大了,不能再打了,再打就要教人笑話。你啊,昂首挺胸朝前走,像個爺們一樣頂天立地。老子殿后,凡事莫怕,出了什么事,老子給你撐腰。夢里頭都不曾嚇破膽,這區(qū)區(qū)紅房子還怕他個鬼。如今,就算是去到陰城,臭小子都可把心踏踏實實放胸膛里,誰還能瞧出你是個野人王哪?!?p> 他用眼角余光比量著肩高,并沒有奇跡發(fā)生。
“都和老子一般高了,還猶豫什么呢?野人不大,野心倒是不小。耐住性子,再過些日子,你定然是要超過老子的?!碧锢项^語重心長補(bǔ)充道,“何況勇士在心在腦,不在身高。桫欏林里每一棵都參天,哪一棵比過臭小子了?”
胸膛下不由一暖,他瞇眼望向紅房子上的金色大字,目光往下落,腳步趨前,徑直朝三個金子走去。
腳掌抵著紅墻根,他伸出了右手,曲起五指成拳,指關(guān)節(jié)落在紅墻上,發(fā)出咚咚聲響。
沒有任何反應(yīng),破卓爾回頭看了眼老頭,老頭揮手示意繼續(xù),他只好掄起雙拳,更加賣力敲打。
頃刻,一道縫隙從他人中的對面長了出來,緩緩而裂,并向上下延長,越來越顯現(xiàn)。
他本能地踉蹌后退,原以為會涌出一隊人馬,畢竟紅房子赤裸裸地宣告此處不容小覷。
等候許久,未見有人出來,也無任何聲響,就像偌大紅房子內(nèi)無活物一般寂靜,令人不由心駭。
下巴往前沖,對著縫隙往里頭張望,須臾之久,什么也沒搜出來。
他便望田老頭,剛想開口,田老頭便搶聲道:“既來之則安之。門都開了,那便進(jìn)去瞧瞧吧。走過路過,良辰美景千萬不放過。不管是盤絲洞,還是蛇蝎窩,只要有美酒佳肴還有美人兒,你我父子還怕什么?指不定里面住滿了活蹦亂跳的小兔子,就等臭小子你前去逮一只玩樂?!?p> 聽得一陣面紅耳赤,暈染渾身,與紅墻一色,他想不出有什么話可回應(yīng),一時竟啞巴。傻愣地站立在原地上,四肢有些僵硬,不知道如何是好。
“又不是大姑娘,有什么害臊的?食色性也,才是真男兒?!碧锢项^出言安慰,難得不嘲笑玩弄野人王。隨即一把拽住他胳膊,直接拖著向前,往大縫隙徑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