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引路使者(二)
緩緩漫步,徑直向前,兩人一路無語。此時(shí),他對她也沒了那份念頭。
原本以為近在咫尺的城堡,卻需要費(fèi)些腳力,云霧縹緲與雪色連成一片,令視線有了錯覺,總是在認(rèn)為已經(jīng)到達(dá)主殿之際卻又飄然而去,聳立在不遠(yuǎn)處,繼續(xù)邀請前行。
他的余光時(shí)不時(shí)剽竊周下,奇石怪陣遍布,巨筍般拔起,云海淹沒雙膝,迷離仙境的石砌閃爍著寶石的光澤一路延伸,引領(lǐng)他們來到主殿。本來想象,天石峰和伶俜山或其他山頂沒有區(qū)別,所謂神殿不過就是一棟建在山頂?shù)姆孔印?p> 然出乎意料之外,峰上卻如此寬闊,儼然另一個世界。除非,此峰在古藤女族位置可見的那一部分只是一尖角。
真該讓田老頭上來領(lǐng)略一下雪景!倘若告訴老頭這一切經(jīng)過,那老頭定以為他瘋了。
威嚴(yán)凜冽,清澈氣體猛然迎面撲來,透心寒一遍遍洗滌宛如進(jìn)化靈魂。倏然相信藤女所言,或許他也是沒有資格站立在此地接受檢驗(yàn)。渾身虛無,沒有存在感,如霧飄渺,只留下魂魄不斷被錘煉。
古老神跡簡直鬼斧神工,望著神殿渾然天成的一面石壁,除了謙卑,他再沒有多余的想法。
仰望而上不見盡頭,白云繚繞之上或許就是真神所居吧。正前方雕刻著一憂愁的女子佇立,微側(cè)凝望,足有十幾尺高大,及腰長發(fā)自然垂下,不做修飾。陰寒悠長,她被歲月遺忘,相貌卻不曾經(jīng)歷時(shí)間地摧殘,遍尋不著一點(diǎn)斑駁痕跡,宛如新像,竟然可清晰窺見其素凈打扮。
活脫脫一真人站在野人王面前,很高大,他不得不仰望。
聳入云端的石壁很像一面鏡子,倒映出云之上的真神。盡管側(cè)顏,卻神似在竹海黑洞內(nèi)深潭中所見的那酣然入睡的女子,她的神情中也有這種淡淡的憂愁......或許她就是古藤女族的真神......不可能,那還只是個小孩,眼前的女子已經(jīng)比他大好多。對于女人,他還是眼拙,野人的長項(xiàng)是決斗。
她雙膝折下,虔誠跪拜,伸手抓著他的衣擺,示意他跪拜行禮。
“不?!彼摽诙觯桃獍菏淄π鼐芙^道,“她是你們古藤那女族的真神,又不是我的真神?!?p> 南方野林中,各個大小部落,無論古老還是新興聯(lián)盟,無論規(guī)模大小,人數(shù)多寡,皆有屬于族人共同的信仰、唯一的真神。
然而他沒有,因?yàn)樗潜恢T神忘記的野人。就算如此,也絕對不會讓一個女人來當(dāng)他的真神,他可是敵過猛虎餓狼的野人王破左耳,他就是自己的真神。或許從今天開始,他可以考慮讓天穹當(dāng)他的真神,如果天一直如此藍(lán),白晝都仿佛出油似的。
人族真神眾多,若是每個真神前都要行跪拜禮,他的膝蓋豈不是要斷裂,這種傻事他不會因?yàn)榕嗽趥?cè)就改變主意。休想!
“你!你竟敢如此無禮?!彼秊橹畾饨Y(jié),滿臉通紅,怒氣在眼底聚集,卻一時(shí)語塞,無法反駁野人的話。“自己跪下,還是要我?guī)湍??”她露出兇光,仿佛隨時(shí)要張開嘴獠牙。
女人變臉果然比天神速,這事田老頭絕對沒有誆騙他。“不跪?!彼卮?,這個問題不需要在腦袋里找答案,想都不用想就可以拒絕。
“這是神殿,真神就在你眼前,你必須虔誠必須跪拜?!迸税衙總€字都咬得準(zhǔn)確無比,眉毛成劍。
“要跪拜那是你的事情,與我無關(guān)?!彼墙^對不會如她所愿,野人王又不是小狗?!拔沂且叭送?,不是什么隨便一人,也絕不隨便下跪。要跪你自己跪個夠,我不會攔你。”
“既然上來了,那就由不得你?!彼f完,發(fā)出一聲鋒利的冷笑,一張溫柔無辜的臉,在瞬間竟變成厲鬼模樣。“跪下!”
“憑什么?”他找不出任何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此時(shí),他已不受她眼神的蠱惑。聽令一個女人擺布,他以后回伶俜山如何立足?“我的骨頭太硬,除非你能折斷它。又或者你給我一個心服口服的理由。”
“沒有理由,你必須如此。既然爬上天石峰,走進(jìn)神殿,一切就必須遵從古藤女族的規(guī)矩,由不得你自己。我不管你來自哪里,以前跪拜哪位真神。但此時(shí)此刻,我族真神就站在你眼前,你必須行虔誠之禮,否則......”
沒有等她說完威脅,他便搶先問:“否則如何?”這里的女人腦子果真壞掉了,動不動就惡言威脅他,先前藤女拿田老頭性命要挾,還算是抓住了他的弱點(diǎn)?!皻⒘宋遥窟€是燉了我?我想你應(yīng)該決定不了這件事情,畢竟要見我的人是你們的老祖母,不是你?!彼捎洃洩q新,老祖母在藤女心目中的位置如此高大神圣,估計(jì)就是整個古藤女族權(quán)利最大之人。
“冥王不靈?!彼跻惭?,將他生吞下腹?!澳阋詾槟闶钦l!你又以為這是哪?再硬的骨頭,只怕都會燒成粉末?!?p> 很顯然,引路女人根本不是能做主之人,她只是像馬三那樣的角色。
他摸著脖子道:“總之我不會聽你的話,要不要帶我去見所謂的老祖母,看你咯。見不見,我不在乎。晚到不晚到,我也無所謂。又不是我等人,況且山上風(fēng)景還不錯。這是你的任務(wù),又不是我的任務(wù)。不如我們就在此處,好好領(lǐng)略真神的風(fēng)采吧。”
耍賴原來如此過癮,難怪那老頭上癮戒不掉。
她的臉紅得快要爆炸,拳頭緊握,每一根手指頭都在猶豫著要不要捏碎他的脖子,卻壓制怒意,冷冷罵道:“無賴?!?p> 然而,眼底的殺意徹底暴露了她的敵意,是一副極好的皮囊都無法掩藏的真相。此時(shí)這個女人更是瞧不起他,盡管不知道為什么,但他能感覺到深深的鄙視。和先前的眼神,簡直判若兩人,眼神竟然能改變一個人的模樣。
一定是他還來不及做任何事情示威!破左耳暗忖,必須找個機(jī)會讓這些女人見識野人之怒的厲害。雖然他不欺負(fù)弱小,可這里的女人哪個算是弱小?若是所有的女人都這樣,他深深懷疑田老頭那么喜歡女人,究竟是不是一個好決定?
寒意襲來,催他快速前進(jìn)。
“想如何?”能站在白雪茫茫之巔,與女人決戰(zhàn),他不介意,畢竟誰贏誰輸還未必?!按蛞患埽俊?p> 她的腳趾在地移動的力道及時(shí)提醒他,這絕不是一個嬌弱的女人。
“看在你是女人的份上,我讓你一只手臂唄,怎樣?”破左耳揚(yáng)起右臂揮動幾下,旋即收在身后。
“你膽敢小看女人!女人乃生命之母,若不是女人十月懷胎,何來你們男人?!彼哪樕y看,幾步逼上前,聞著他的呼吸。
“很抱歉,我的父母是天是地是野林?!标P(guān)于這點(diǎn),他還是很確定?!拔液湍銈兣藳]有什么瓜葛?!?p> “無知,誰都知道無論男女,皆是女人腹中所物?!彼媛妒陧械谋梢暩?。
“野人王之所以厲害就是因?yàn)榕c眾不同?!彼辉敢庠俸退龁拢腥擞植皇桥?,女人的事情與他無關(guān)?!拔夷颂焐仞B(yǎng)的野人王破左耳?!?p> “無知小兒?!?p> 精致小巧的臉蛋倏然沖上前,近乎貼著他,摩挲著他的臉,一股清淡的香味涌進(jìn)他的胸膛。身不由己踉蹌后退一兩步,絕對不是因?yàn)楹ε?,他沒有習(xí)慣對著人皮面具說話?!斑€沒有看,怎么知道小不???”他問。
再度帶上溫柔的面具,幾縷發(fā)絲繞在他左肩上,隨風(fēng)起舞,她附在他耳畔輕輕吐氣:“你要知道答案嗎?”
一把推開她,他說:“看緊你的衣服,畢竟一絲不掛我才看得清楚?!彼荒芘灿锰锢项^的原話,雙目圓瞪,近乎命令道,“看來是要我?guī)湍懔恕!泵媲八局皇穷^母老虎,絕不是什么弱者,他反復(fù)告訴自己?!靶募绷藛??”他看著女人臉上的神情在霎那之間已經(jīng)起了好幾番變化,現(xiàn)在已經(jīng)白如雪紅如烈焰。
“看樣子是你心急,等不及我將在你靈活的舌頭上打上幾個死結(jié)?!彼兊锚b獰,恨不得將他的舌頭一把拽出。
有些困惑,他不知自己說錯了什么,這些可都是學(xué)老頭,田老頭的經(jīng)驗(yàn)不應(yīng)該出錯?,F(xiàn)在用普語對話,他已然胸有成竹。一時(shí)之間,也琢磨不出究竟是哪不對勁。管他呢,先把場面撐住?!澳阋乔笄笪?,倒是可以借給你使使?!彼斐錾囝^,朝她晃動了幾下。“仙女,喜歡嗎?”
長發(fā)勁起橫掃,旋即刮起一陣風(fēng),白雪紛飛。
他越來越不了解女人,還是遠(yuǎn)離以求安全。不知為何,快要橫劈他的長發(fā)卻倏然被她收了回去,她小心翼翼將黑發(fā)整理得一絲不茍,放置在背后?!澳闳舨皇撬叶ㄈ灰闵蝗缢?。你若是他,我定然要你求死不得?!彼p聲說出。
紅色嘴巴此時(shí)猶如緊閉的血盆大口,在做狼吞虎咽前的準(zhǔn)備。他輕咳了一聲,該死的老頭,整日說女人說個不停,這個好那個也好,光說好處沒說遇上壞的,該如何應(yīng)對。對付女人,他真的毫無經(jīng)驗(yàn)可言,從哪下手都不知道。
如果可以選擇,他情愿面前站著一頭母老虎??上г俣嗟谋г苟紵o濟(jì)于事,頭皮開始發(fā)麻,盡管他叫嚷要決斗,萬一她接受挑戰(zhàn),難道野人王真的要欺負(fù)女人?這若是傳出去,堂堂野人王要如何成為野林第一勇士?
“打不打,給個痛快話?”他催促女人迅速做決定,反正跪拜是免談。在皮革店已經(jīng)受夠窩囊氣,總不能去任何一個地方,他都得憋屈活著。那絕對不是他,更不是他的生活。
然而,引路女人并沒有立即回答,四目相對,眼神交織如劍碰撞,她似乎正在做一個很艱難的決定。旋即撲通一聲,額頭貼地,久久不起,口中念念有詞,“真神寬恕,來者無知?!?p> 隨即,神殿之門轟然一聲響,墻壁上旋即現(xiàn)出了縫隙,一扇兩三人高的石門緩緩向右手邊朝內(nèi)打開。
霎那,燭光如堤壩泄洪,從身體四周流走。
好奇心一下子便提到了嗓子眼,不等他好奇大門如何做到毫無痕跡,與墻體渾然一體,莊嚴(yán)肅穆的神殿就已經(jīng)呈現(xiàn)在眼前,隨光畫卷般舒展開。
天然巨石被掏空中心,神殿便修建在此,不用言明,立身在殿前自然能感受到莊嚴(yán)肅穆。殿內(nèi)高大靜謐皆駭人,宛如自己是個小矮人在無人之境溜達(dá)。胸口劇烈起伏,雙手不知道如何置放,他吞咽著口水,清了清喉嚨,隨著她的腳步,走入神殿,既來之則安之。硬著頭皮往前,回頭無路,一想天階的模樣,他是真心不愿意走回頭路。
昔日的皮革店,瞬時(shí)小如鳥窩。
“你是誰?”他打破了冰封的空氣,總不能老叫那個女人或仙女,何況她絕對不是仙女。
“引路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