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近月在這一日的傍晚,悄悄回了別院。
第二日,袁向北著人送了許多吃食用品,說大年節(jié)要隨皇帝出城狩獵,不宜接王妃回府,請王妃在別院好好過年云云。
安近月知道,自己的法子果然奏效了。
新年將近,朗照的傷漸漸好了。清輝已和孟封疆商定婚事,在正月十九日。朗照笑話清輝急著出嫁,清輝卻眼眶發(fā)紅,賭咒發(fā)誓自己并不想嫁,只想要永遠陪著小姐,最后還掉下淚來。朗照花了許久時間,說盡了好話才最終把她哄好。
事后朗照和安近月抱怨,說不明白清輝為什么一要出嫁就成了孩子,半句玩笑也開不得。安近月笑她自作自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私下里卻勸說清輝不要惦記自己,清輝方漸漸好轉(zhuǎn)了,才專心地準備嫁妝。
主仆三個各懷心事,這一晚就喝了幾杯粗胚燒制的家釀酒。安近月本來不勝酒力,可依舊多喝了幾杯。酒后頗覺興致濃厚,拿了那素琴開始彈奏。
是一曲《醉漁唱晚》,她慢慢彈出許多縱情之感來。
一曲終了,她覺得內(nèi)心舒暢了許多,才想說要再喝一海碗。卻見到那門簾一掀,竟進來一個人。
朗照驚的手上的茶盞幾乎要掉到地上,怎么院子里進了人,自己竟一點不知道。
那人寬肩細腰,只著石青色織錦綿袍,更襯得身形勁瘦,挺拔軒昂。他沒等別人反應,一個箭步就到了安近月身前,一手執(zhí)了她手,另一手卻扯開了自己的袍子,把安近月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上。
朗照看的呆了,還是清輝先反應過來,扯了朗照出來。
“他們都那么著了,你還只管瞪著眼睛看,有你這樣做丫鬟的嗎?”出來的時候清輝責備她。
“王爺瘦了好多,我?guī)缀跽J不出了!”朗照忍不住眉開眼笑,半晌又賊兮兮地問,“王爺這樣喜歡小姐,為什么不肯接小姐回府呢?”
“王爺?shù)氖拢蹅兡睦镎f的清呢?”清輝略帶惆悵地說。
“你從王府回來就一直奇怪的很?!崩收疹┝饲遢x一眼,“回頭我見了孟封疆,一定和他打一架。”
“你打孟封疆,他怎么著你了?”
“他沒怎么著我,可是他一定怎么了你,從你們說要結婚起就哪兒哪兒都不對,若不是他給你灌了迷魂湯,你怎么會變的這樣陰陽怪氣的?”
“我哪有?我不過是為著小姐擔心?!?p> “擔心什么?”
清輝嘆一口氣,“擔心王爺對小姐——我也說不上,就是覺得奇怪,你不覺得奇怪么?”
“嗯,是怪!一會兒硬要小姐出府,一會兒又好像喜歡的不行。但是我知道王爺不會拿小姐怎么樣,這個我敢打保票?!崩收招攀牡┑┑卣f。
兩個人在耳房內(nèi)咬耳朵,隔壁的兩個人卻是大眼瞪小眼,一句話也沒有。
進來的人自然是袁向北。
他拉著她的手,把她的手放在他裸露的心口上。
對于他來說,世界的喧囂這一刻終于靜止下來。巖漿褪去了滾燙的硝煙,漫無邊際的疼痛也終于消止了。他心里想著,只一下,只這樣一下就好。
他其實沒想來別院,他想著縱馬消一消漫天的疼痛,消一消自己心里的焦躁和如巖漿般的火熱煎熬??墒撬蛔杂X地就走了別院這一條路,在門口的時候聽到了琴聲,那么動聽,他就忍不住停下來聽,聽了許久,又不由自主地走進來。
她仔細觀察他,不過有半個月沒有見他,他卻瘦了一大圈,面色白的近乎透明了,臉頰瘦削,額頭隱有汗珠,眼睛旁的一根青筋突出著,且能看到那青筋輕微的跳動,他一定很疼,他的病沒什么起色。
這么些日子了,他都是這樣疼的么?她有些擔心,有些焦慮,有些不知所措。
他閉著眼站在她面前,并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安近月也就不動,一面抽一根銀針在另一只手里,以備不時之需。
他能聞到她頭上的氣味,淡淡的木槿花香,并不濃烈,可是他卻覺得有些勾魂奪魄。他皺了眉頭,想要攬她入懷,潛意識里又知道不能,于是掙扎著。
她仔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攥緊那銀針,不愿意再刺他,可又知道不得不如此。
他抿緊了嘴唇,身體不知不覺地靠過來,另一只手,松開自己的衣襟,握住安近月的肩。
安近月心里忍不住發(fā)抖,那手上的銀針也就跟著發(fā)抖。
他終于還是沒忍住,輕輕把她攬在懷里。她帶著芬芳的酒香,溫暖的氣息,投入他冰涼痙攣的懷里。他覺得什么都好了,淡淡嘆一口氣,或者就這樣吧,或者就從了這心戀之毒吧,他想。
安近月一只手還按在他的心口處,她并不敢動,這個姿勢折疊的她很不舒服。
他仿佛知道似的,抬手把她的手臂拿出來,圈在自己身后頭,按一按她的頭,重新把她的臉頰貼在他心口。安近月心里突突地跳,她想著等一下,且等一下??墒撬氖植⒉豢显俾爮乃乃枷?,早早地爬上袁向北的肩頭,要刺他頸后的昏睡穴位。
已經(jīng)摸到了,她用力抬手一刺。
并沒有刺中。
她的手臂被袁向北捉在手里。
他張開眼睛,帶著憤怒的情緒看著她。從進門到現(xiàn)在,他一直閉著眼,現(xiàn)下他睜開了眼,眼睛里有清涼的光。
他的眼睛很大,因為眼窩有些深,而看上去帶著些陰影的遮擋,所以又深邃的很,并不如何單純明朗。如今那眼睛锃亮地看著她,眼睛里帶著屈辱和不確信,妥協(xié)還有不甘,或許還有別的什么情緒,是安近月不能辨別的。
安近月動不了,她被他的眼睛蠱惑了,她分明能感到他復雜的內(nèi)心和屈辱的痛苦。
她的眼睛慢慢紅起來,大約是為了他的痛苦,也為了自己的無能為力。
他們兩個人互相瞪視著,誰也不言語。
“你要刺我多少回才夠?”他的嗓子有些啞。
“王爺,你不能——”她說不下去了,眼淚掉下來,砸在他的衣服前襟上,圓圓的一顆。
他皺緊眉頭,她趁著他愣怔的時候,回手又一針,這一次是沖著心口來的。
其實她也知道未必刺的到,但是太難過了,有點不管不顧的意思。
果真他抓了她手臂,輕輕一送,她就跌出去老遠。她磕疼了腿,忍著不出聲。
他胸口起伏的厲害,仿佛生氣,又仿佛不是。
向前走幾步,來到她身前,沒等她反應過來,他一把抄起她來,抱在懷里,飛身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