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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結(jié)

第二章 囹圄 (一)

天下之結(jié) 矮隔斷股海 4061 2019-09-20 18:05:30

  周允聞聲欲走出去瞅上一眼,挪了幾步忽覺這樣會失了禮數(shù),便站到門邊安靜地等著。不久一孩童跟著笑聲沖進了屋內(nèi),周允見他與自己學生個頭相差無幾,想必年紀也是相仿。不過此童穿著華麗了較宮外孩童許多。那孩童并未發(fā)現(xiàn)門邊的周允,站在屋中環(huán)顧了一圈,口中嚷嚷道:“先生呢?”周允微笑輕聲道:“我在這里?!焙⑼D(zhuǎn)過身來,見剛才竟錯過了周允,便撓頭笑了起來。周允見那孩童臉型較長,眉眼生的俊秀,不過尚未長開,仍滿面稚氣,料想他定是方才女子口中說的皇子,便舉手行了個禮。孩童見狀忙也依樣還了一禮。

  這時那位壯碩女子快步走了進來,口中嘮叨道:“我的小主子,您可得小心點,萬一不小心絆倒磕壞了千金之軀,我這做奴才的可擔待不起?!蹦呛⑼劥恕翱┛币恍?,反而變本加厲了起來,只見他踩著椅子就要伸手去開桌子中間的布匹。壯碩女子見狀忙伸手去阻攔。

  周允在旁忍不住微笑了起來,忽然一股清香之氣飄入他的鼻中,細聽又有腳步聲傳來。他知其來者定是位大人物,忙又退到門邊呈作揖狀。周允只見一中年女子身著淡綠綢衣勻步而入,想必就是壯碩女子口中的娘娘,他不敢亂看,便忙低下了頭。女子見其立在門邊,忙走近伸手扶起,問道:“你就是允兒?”周允不想女子竟直呼自己的名字,瞬時變得不知所措,忙道:“娘娘好!”

  那女子笑道:“你父親真是教得好孩子。不過你也不必客氣,咱們倆算起來還是舊識,在你出生時我還抱過你呢?!敝茉氏肫鸪霭l(fā)前舅父意味深長的笑容,方才明白其意,這女子定與父親和舅父早就認識,先前舅父來宮中送貨就是給她的。不知為何父親未曾提過有故人在宮中。周允聽見女子言語和善,逐漸放松了下來,才定睛去看女子的樣貌:臉型與皇子相似,五官皆是平常,但讓人頗有親近之感,一雙慧眼更是溫和中透出些威嚴。

  那女子仔細端詳了周允一番道:“你和小時候有些不大一樣,越來越生的像姐姐?!敝茉手湔f的是母親,心中激動不已,忙問道:“娘娘可是見過在下母親?”女子笑道:“那是自然,之前我倆還是好姐妹呢,要不咋能抱過你。”女子轉(zhuǎn)對壯碩女子道:“銅鈴,還煩你把這些布匹送到喬家妹妹宮里,別忘了說這都是我細心幫她挑的。”

  原來那女子喚作銅鈴,倒也形象。周允心中又是一樂,但不敢表現(xiàn)出來,只好把嘴緊繃。銅鈴道:“好的主子,銅鈴這就給喬賢妃送去。”說完麻利地抱起布匹又大步出了門去。女子見周允欲笑又止,便笑道:“你可別看銅鈴生的像男子,卻比好多女子更心靈手巧?!敝茉实溃骸澳锬锝逃氖??!迸拥溃骸拔倚枕f,你叫我韋姨娘便可。”周允自幼沒了母親,韋妃與母親又是姐妹,頓生無比親切之感,于是脫口而出:“姨娘好!”

  韋妃隨后招呼周允坐下,那皇子自從娘娘進屋便乖乖地站在一旁。女子介紹道:“這是我的獨子,單名一個構(gòu)字,今年八歲?!壁w構(gòu)又照剛才行了一禮,周允大驚忙起身還禮。韋妃笑道:“允兒不必多禮,雖然構(gòu)兒是皇子,但論輩分仍要叫你兄長,這個禮你受的并不虧。”

  周允道:“娘……姨娘大人,畢竟我乃布衣出身,若此事被旁人看到,恐怕或因此遭罪。”韋妃思索片刻后道:“這倒也是,那以后若是身邊沒有外人,允兒便不用拘禮,若是有旁人在,便依你的意思行事。”周允點頭道:“這樣最好,姨娘方才說與我母親是舊識,可否將母親之事告知外甥一些?!表f妃奇道:“難道你父親和舅舅不曾和你講過這些?”周允道:“每當我問起母親之事,他們都是含糊而過。我對生母的了解也僅限于在我出生不久便早逝而已?!?p>  韋妃長嘆道:“周大哥乃重情之人,或許是不愿提起這些傷心事而已。說來周大哥也是苦命之人,當年孤零零來到京城,而今又孤零零地去了,真是世事無常。”過了這幾月周允心情本已平復,此刻聽到這些言語,又想起父親模樣,忍不住流下淚來。

  韋妃自言自語了一會兒,方覺周允的異樣,才知自己觸了別人的痛處,忙改口道:“都怪姨娘多嘴,那些皆是人間的常事,允兒不必放在心上。周大哥教了你這么優(yōu)秀的孩子,可是讓我羨慕不已。今天姨娘讓你專門過來,就是想讓你幫我教教構(gòu)兒。”周允一怔,以為聽錯了,便又問了一遍:“姨娘剛說要我做什么?”

  韋妃道:“姨娘想讓你教構(gòu)兒讀書。”這次周允確認自己聽得一字不差,心中頓生疑惑:教皇子讀書的人都是當世的名臣和大學者,怎么可能會找自己這種未出茅廬的少年。韋妃見他滿面茫然,笑道:“姨娘可能說的不太恰當,宮里自有教授教構(gòu)兒讀書,姨娘這次是要你監(jiān)督著構(gòu)兒讀書。”

  皇子是萬金之軀,除了皇帝和娘娘又有誰敢去督促。周允道:“這事外甥既做不了,也不敢去做?;首幽巳f金之軀,萬一出了什么差池,我可擔待不起。姨娘最好自從宗室或族親中選上幾人,以后待皇子長大,他們之間也好有個照應?!?p>  韋妃長嘆一聲,道:“允兒有所不知,姨娘也是出自普通人家,家中兄弟都是些不成器的東西,要不然當年我也不會遠來京城謀生。我本來是侍奉當今皇后的宮女,偶得圣上寵幸生了皇子才算脫了下賤的命運。可是自打生了皇子我也沒好好見得圣上幾面。而且構(gòu)兒也不是冰雪聰明,圣上自然也看不到眼里。除了家族之人把我當成搖錢樹,哪還會有人愿意攀我這根枯枝。”

  周允在宮外聽過百姓提起宮中之事:諸皇子中議論最多的數(shù)長子趙桓與三子趙楷,皇長子趙桓是前任皇后所生,占了嫡長子的身份,雖然生母已去世多年,但仍在大臣中威望最高?;嗜于w楷是王貴妃所生,雖然王貴妃和韋妃同樣出身平凡,但據(jù)說生的傾國傾城所以深得圣上寵幸,現(xiàn)在已經(jīng)生了七八個子女。趙楷與周允同歲,據(jù)說才氣與見識遠超同齡人,所以最得圣上喜愛。圣上至今未立太子,坊間傳聞其原因是圣上欲立三子趙楷為太子,但遭到群臣的反對,所以至今未有太子的任何消息。

  至于趙構(gòu)這個名字,周允在外面從未聽人提起過一次。如今的圣上精力旺盛,已經(jīng)生了十幾個皇子,除了老大和老三,其他的根本沒人關(guān)注。趙構(gòu)未來估計和其他成千上萬個宗室一樣,會慢慢湮沒在歷史的長河中。原本他以為宮中之貴人們整天都是衣食無憂,過得無比快活,今日一想也是各自有苦在心中,甚至有的人還不如在宮外做個平民百姓自由自在。

  周允道:“都怪外甥無知,以為宮中之人都是可以呼風喚雨。經(jīng)姨娘一番教導才知并非自己所想?!表f妃道:“我生了構(gòu)兒后也覺得這輩子算有了依靠。可過了幾年宮中事和家里事也越來越多,纏的我心煩不已。姨娘這輩子恐怕會被長鎖在這深宮之中了,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構(gòu)兒將來能成個頂天立地的人物。只是他還年幼,不懂人間疾苦,之前宮里給找的侍讀也無心管他,一直放任自由,所以現(xiàn)在他可是無比貪玩。因此我才想找個靠的住又能與我交心的人,恰好你舅父說你在家?guī)н^一幫學生,還管的不錯,所以才費心將你請來?!?p>  周允心道:那些全是父親的功勞,我只是輔助而已,不過這次我只帶趙構(gòu)一人,想必不會有太大問題。周允道:“外甥可沒您說的那么大本事,只能盡力而為?!?p>  兩人又聊了許久,周允又問了很多父親和母親的事,時隔久遠,韋妃已記不太清,但她也不隱瞞,知道什么就毫不保留地告訴周允。兩人之心也隨之越來越近。

  直到銅鈴回來,周允才被送出宮去?;丶业穆飞?,周允有些欣喜和興奮,陪皇子讀書可是好多人盼不來的差事,做的不差便可保一輩子衣食無憂。可周允并不太在乎這些,他最開心是可以聽到當今頂級的學者授課,這對以后考取功名可謂是巨大的幫助。

  回到家中,周允又問了舅父關(guān)于韋妃的事情,原來當年她和父親一塊來到京城,并一直鐘意于父親,可父親始終待她如妹,直到父母成婚生了周允,韋妃便進宮做了宮女。周允對男女之情一知半解,只覺韋妃身世也是可憐,而且上一代人的藕絲已過多年早就煙消云散了,所以不必再糾結(jié)她與父親的關(guān)系。先前周允接觸過不少中年女子,但只有韋妃讓他感覺無比親近,如母親一般。

  過了幾日,宮中便派人來查了身世,差人聽得周允祖籍江州,覺得路途遙遠加上舅父使錢打點便沒有尋根問底,只是隨便問了幾個鄰居,好在周生為人甚佳,鄰里間自無人使絆。就這樣周允終于結(jié)束了無所事事,開始另一種奔波忙碌的生活。

  皇子們的晨讀之處位于宮城最北的位置。無論是舅父家還是自己家都離北門甚遠,周允也不好再讓舅父再雇架馬車代步。晨讀于辰時開始,于是他需在卯初出發(fā),先一路小跑穿過大半個汴京城,趕到宮城北門,再由銅鈴引入講學之處。周允身骨不壯,腿腳不靈,體力自也不佳,每次都是太陽還沒出來便累出一身大汗。為此周允只能不斷地提早起床的時間,來防止遲到。

  陪皇子讀書這件事沒有像周允想的那樣收益甚多。趙構(gòu)時年八歲,尚處于識字階段,還在和幾位年齡相仿的皇子學些基礎的經(jīng)書。這些東西周允十歲之前就記得滾瓜爛熟,后來又帶著學生誦讀過千百遍,耳朵都聽出了繭子?;首觽冋幱谪澩嬷畷r,口中讀著書,心早就飛到千里之外。各位教授雖是當今赫赫有名的學者,但拿這些垂髫小兒沒有絲毫辦法,畢竟都是些千金的身子,打不得也罵不得,就全把督促的任務完全推給了眾位侍讀。

  如同趙構(gòu)的地位一樣,周允在眾多侍讀中基本算是最差的,無論穿著打扮,還是言談舉止都差別人一等。韋妃出自寒門無家族支撐,又不受寵,直到現(xiàn)在仍是眾多生了皇子的妃嬪中等級最低的。所以她更希望趙構(gòu)能夠表現(xiàn)的出色,來博得皇帝的青睞。不過趙構(gòu)卻表現(xiàn)的完全不遂她意,他年紀雖小,似是已經(jīng)知道未來的出路:皇位無望,只能做個郡王,但又做的不能太出色,否則會受到當權(quán)者的猜忌,只能渾渾噩噩過完一輩子。

  趙構(gòu)對讀書練字可謂一點興趣都沒,唯獨對蹴鞠興致十足。只有短短一刻學習間隔他還要硬拉著幾位兄弟去踢上一會兒。蹴鞠時下特別流行,源自當今圣上就特喜歡蹴鞠,據(jù)傳他做郡王時就收養(yǎng)一批善于蹴鞠的門客,甚至有位門客在他成為圣上之后還入朝為了官,最后還做到太尉。朝堂與民間為此非議不斷,但圣上就是喜歡,旁人自無辦法。不過后來圣上被大臣們進諫的多了,于是便收了蹴鞠的興致,還做了幾年明君。不過好景不長,最近他又把心思轉(zhuǎn)到了書畫與奇石上,有些佞臣投其所好,在天下大肆收集花石,并立個綱目叫“花石綱”,并以此為名目在民間巧取豪奪,搞得江南百姓苦不堪言。

  一個本沒機會做皇帝的人做了皇帝,自然也做的沒那么好。

  周允自小便被教育玩物喪志,所以對蹴鞠絲毫不感興趣,只在邊上默默觀看,心中默嘆這幫皇子未來估計也和他們的父親差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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