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我走回到渭水河畔,店家娘他們早已離開,只剩下趙能還在原地等我。
“你去哪了?”
“方才餓得慌,隨便走了走,你在這是為了等我?”
“不是?!壁w能答得飛快,轉(zhuǎn)身抬步就往前走,也不知在與誰置氣。
我隨在趙能身后,問他何二小姐跳河的原因,但他似乎對著話題不感興趣,一句不知道終結(jié)了話題。
回到客棧趕上大家都在吃飯,何二小姐也在其中,見我們回來,她低下頭,臉都快埋到碗里了。
“回來了,吃飯吧?!崩蠌堫^招呼我們坐下,趙能卻說他回屋歇歇。
老張頭說他可能是為了救人耗了體力累著了,何二小姐聽到這話,頭埋得更低了。
“何二小姐別光吃飯呀,來,吃點(diǎn)菜?!钡昙夷锖皖亹偵亟o何二小姐夾菜,“本來還擔(dān)心我們這粗茶淡飯的你吃不慣,看你吃這么開心,我也就放心了?!?p> “四兒,把這給能兒端屋里去,他醒了也能吃點(diǎn)?!蓖鯆鹉昧藗€(gè)空碗撥出些飯菜讓劉四給他留著。
劉四嚼著飯,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我還沒吃飽呢。”
“端過去耽誤不了你一時(shí)半刻。”店家娘嚷嚷道,她眼睛瞟向我,“你還站著作甚?等我喂你啊?!?p> 王嬸拉著我坐下,位置正好對著何二小姐,她怯生生地低頭吃飯,像是拼命在降存在感。
我本想與她說說話,但見她如此也不好問她,無意間,我聽到銀鐲傳來的聲響,輕飄飄的,躍然而過。
飯后,店家娘開了上好的客房讓何二小姐休息,客客氣氣的,像轉(zhuǎn)了性子。
我問劉四,店家娘為何要對何二小姐如此重視?
劉四輕蔑一哼:“就說你的格局沒打開,你以為店家娘是對何二小姐客氣嗎?不,她對的是整個(gè)何家客氣,陳大官人一死,何家除了何二小姐也無他人繼承了,有道是錦上添花人不一定記得住,但雪中送炭那可是會被牢記于心,店家娘無非是用了攻心術(shù)罷了?!?p> 劉四對店家娘的崇拜之情,就如倒?jié)M的水壺般溢了出來,只是他在眼神里,而我在手上……
“頌苒你想燙死我?。 ?p> 店家娘扯著被我溢出水的裙裳喊道,“讓你倒個(gè)茶你都能倒在我身上,你存心的是不是!”
我聽不清店家娘罵罵咧咧的話語聲,眼睛直勾勾地被門口那兩身影驚愣了。
“你們怎么來了?”
原本我以為經(jīng)過昨晚與那少年交惡后,這個(gè)凡人約摸是不會再遇見了,可不想他們居然找上門了!
“姐姐!我和小葵可算找到你了!”
少年喜極而泣地沖過來抱住我的一只腿,小女娃也掙扎出店家娘的懷抱跑上來抱住我另一只腿,相似的畫面同樣的姿勢,這兩人如昨晚那般將我纏得無法動(dòng)彈。
“姐姐以后不要再丟下我和小葵了好不好,我們一定聽話一定乖。”少年聲淚俱下,抱著我就像抱著失散已久的親人似的。
“你又想訛我什么呀!我沒錢的!”我死命扯都扯不開少年扒拉我的手。
“姐姐小葵乖,小葵乖?!毙∨蘅薜脺I眼汪汪,看得人于心不忍,引得原本還在修墻的各位也停下手中的活湊過來看熱鬧。
“這,這是怎么回事?”店家娘指著少年和小女娃問我,“你該不會又惹了什么麻煩讓人家找上門了吧?”
“我沒有,我也不認(rèn)識他們。”我話一落,只覺抱著我腿的力度又緊了些。
“姐姐雖狠爹娘自小偏心,不認(rèn)我們,但爹娘的養(yǎng)育之恩你怎么能說忘就能呢,爹娘死前還念叨著姐姐,可姐姐好狠的心,連爹娘最后一面都不肯見。”少年哭得撕心裂肺,像是我真如他說的那般狼心狗肺一樣。
“什么爹娘什么養(yǎng)育之恩,你想訛我也犯不著在這胡說八道呀!”我氣急敗壞地扯開他們,卻不想碰倒了小女娃,惹得她哇哇直哭。
店家娘趕忙過去抱著起小女娃,又是安慰又是哄,末了還將火氣撒在了我身上。
“頌苒你怎么這么狠的心啊!你沒爹沒娘難不成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不成!丟著這么小的弟弟妹妹不管不顧,這樣沒人性的事你怎么做得出來??!”
“可我真是……”真是從石頭縫里出來的呀,我元神就是一顆草,不長石頭縫里我還能長哪呀……
但這話我不敢說下去,看著店家娘氣急敗壞的樣子,若不是老張頭拉著她,怕是早沖上來薅我頭發(fā)了。
“你看看你看看,弟弟妹妹都找上門了,你居然還說這樣不負(fù)責(zé)任的話!你還有沒有良心了!”店家娘指著我抖手指,氣紅了眼。
“店家娘我知道你是好人,姐姐會如此想必也是有難處,還請你別罵姐姐了……說來我姐姐也很可憐的,小時(shí)候我們沒東西吃,姐姐都會給我們找番薯,她怕番薯有毒,都會把大的先挑走了吃;還有天冷的時(shí)候,姐姐怕我們凍壞了,都會帶著我和妹妹撿樹枝,怕我們撿多了拿不動(dòng),就讓我們倆抬最重的那棵……”
少年假意阻止,話說得極其誠懇,乍一聽像是在夸我,實(shí)則是在陷我于不義。
“頌苒你還是不是人??!弟弟妹妹那么小你就這樣對他們的!太過分了太過分了!”一旁的劉四也加入了討伐我的隊(duì)伍。
我有口難辯:“你們別聽他胡說,他說的這些我都沒干過。”
“苒啊,知錯(cuò)能改善莫大焉,做了就做了,改了就成。”老張頭這話雖是軟著口氣,但細(xì)聽也知他也信了那少年的話。
“我沒有?!蔽矣逕o淚。
“苒兒沒事,都是過去的事了,往后咱們不這樣啊?!蓖鯆鹨蚕聢鰟竦?。
我無語看向少年,他表面在擦眼淚,實(shí)則得意地朝我揚(yáng)起下巴,一副陰謀得逞的樣子。
我靜靜地看著他入木三分的演技和店家娘他們信以為真的入戲。
呵,凡人果然喜歡感動(dòng)自己。
“你們留下來,你們姐姐不要你,我要你們,受苦了孩子?!钡昙夷锉е倌旰托∨奁怀陕暎路鹚麄儾攀且患胰?。
王嬸和老張頭也哭得聲淚俱下,就連劉四都擦著眼淚連聲喊著太感人了。
趙能倒是很冷靜,他看向我,我也無奈看著他,不用言說的默契,我知道只有他信我。
“他們是什么人?”借著空暇,趙能帶著我上了屋頂。
“不知道,之前我被抓去縣衙就是他害的?!?p> “若是如此,你應(yīng)當(dāng)告訴店家娘他們一聲,免得日后惹上麻煩。”
“可你也看到了,現(xiàn)在我說什么他們都不信我?!蔽覠o奈聳肩,“倒是你,你為何會信我?”
“直覺。”趙能在我身邊坐下,“再說你沒有害大家的理由?!?p> 趙能的話讓我心頭一暖,我下意識看了眼趙能的手:“你的傷換藥了嗎?”
“勞煩掛心,已無大礙了?!壁w能抬手朝自己掌心看了眼,沉默半會才看向我,“頌苒?!?p> “嗯?”我循聲回頭。
“我們真沒見過嗎?”趙能問得認(rèn)真,連帶看向我的眼神都透著真摯。
我被趙能的話所感染,仔細(xì)回想了我七千多年的仙生,非常確定我確實(shí)不認(rèn)識這個(gè)凡人。
“應(yīng)是沒見過?!蔽遗滤参康?,“凡界長得像的人很多,你不必介懷?!?p> “嗯……時(shí)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壁w能眼睛里的光漸漸暗了下來,他起身下屋頂,背影在月色竟顯得孤單。
那夜,我夢見了有一支帶著滾火似的箭朝我而來,我下意識閉上眼,那看不清臉的玄袍少年不知何時(shí)出現(xiàn),擋在我面前出手阻著了那支箭。
那箭最終被少年投到了湖里,可他的手鮮血淋漓,傷痕累累。
“你受傷了?!蔽易ミ^他的手,熟練地從腰間抹出帕子替他包上,“阿娘說傷口要及時(shí)處理,不然會得病的?!?p> 等一下,阿娘是誰?我又為何知道身上有帕子的?
我想不清其中關(guān)系,猛的從夢里驚醒了過來,額上已是大汗淋漓。
這夢到底是誰的?為何我自從下凡來總在做這樣的夢?
門被敲了三聲,緊接著少年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姐姐,該吃早飯啦?!?p> 我撐著迷迷糊糊的腦袋從床上爬起,到了前堂看到店家娘抱著小女娃喂粥,老張頭給少年夾菜,這一家四口和諧的畫面多讓我有些發(fā)蒙,而后才記起那倆人是來訛我的。
“姐姐吃包子?!毙∨抟娢襾恚瑨曛碜咏o我遞包子。
“姐姐喝粥?!鄙倌杲o我盛了碗粥,恭敬地端到我面前,“姐姐小心燙?!?p> “看看,你們看看,都是一個(gè)娘生的,你這做姐姐的怎么就沒人家弟弟妹妹懂事呢!”店家娘摸著小女娃的頭說道。
看著眼前父慈母孝,我索然無味地咬了口包子。
“對了阿拓,從今個(gè)起你就跟著你劉四哥學(xué)習(xí)跑堂,知道了嗎?”店家娘給少年夾了一大筷子的蘿卜絲。
“阿拓?”我復(fù)念了這個(gè)名字。
“嘖,你說你這戲還不帶斷片的,連自己的弟弟妹妹都名字都裝作沒聽過?!钡昙夷锇琢宋乙谎邸?p> “是啊姐,我叫黎拓,妹妹叫黎葵,我們跟著爹的姓,你叫頌苒跟著娘的姓,你忘啦?”少年笑瞇瞇地解釋道,“不過你忘了也對,你是連爹娘對你再好都會不領(lǐng)情的人,我們的名字算什么呀……”
說著,黎拓泫然欲泣,把慘賣到極致,賺足了旁人的同情,他這一招,果不其然又惹來店家娘對我的一頓打罵。
原本我只當(dāng)他孩子氣重想報(bào)復(fù)我,直到那日淼淼與我說起,近來我這假弟弟時(shí)常在后院鬼鬼祟祟的,讓我小心些。
“鬼鬼祟祟的?”我邊換水缸的水邊與淼淼閑聊。
淼淼翹腳坐在天井旁玩頭發(fā):“是啊,半夜里偷摸出門,又偷摸會回來,有一次還偷溜到你們店家娘屋里,也不知道找什么東西,對了他好像還會法術(shù)?!?p> “他會法術(shù)?”
“是啊,不過就那么點(diǎn)三腳貓功夫罷了?!表淀迪訔壍啬笾∈种刚f道,“我是不能離開水太久,不然我就能跟上他一探究竟了?!?p> “淼淼你那元丹若是真找不回來怎么辦?”我好奇發(fā)問。
“還能怎么辦,死了唄,等我法力一點(diǎn)點(diǎn)消失,我就會變回普通的水母,到時(shí)候要?dú)⒁獎(jiǎng)幉贿€是得凡人說了算么?!表淀祰@了口氣站起身,“除非我能得到別的妖的元丹,但以我目前的法力怕是有些困難,要不苒姐姐你幫我一把?!?p> “我法力全失怎么幫你?”我將缸里的水倒?jié)M,累得滿頭大汗。
淼淼笑嘻嘻地撞過來,指著我的銀鐲說:“你沒法力你有它呀,這仙器可比法力厲害多了?!?p> “算了吧,它有它的想法,我可控制不住。”我拒絕了淼淼的提議,抬眼看到何二小姐一閃而過的身影。
說來也奇怪,自打那日何二小姐被趙能救了后,她就跟在客棧包月了似的,隔三差五的出現(xiàn),大家都以為她是因?yàn)橼w能救了她所以芳心暗許,連店家娘也時(shí)不時(shí)給他們提供獨(dú)處的機(jī)會,只是趙能仍是一臉面癱,似乎這一切與他無關(guān)。
“苒姐姐你看什么呢?”淼淼貼過來一同張望。
我推開她湊近的臉,拎著桶去了后廚。
老張頭見我來,偷摸地給我拿了一盤剛炒好的韭黃雞蛋,讓我趁熱了吃。
“我知道你近來氣不順,但那也是你自己造孽的,誰讓你丟著這么小的弟弟妹妹不管不問的,做人得講良心,不能只顧自己。”
“都說了我真不認(rèn)識他們,你們怎么就不信呢。”我邊吃邊駁老張頭的話。
“那你說說,你之前說是來尋親,那這親尋到了你又不認(rèn),你跟人家非親非故的,人家怎么就逮著你訛了,你又不是什么大財(cái)主,自己欠了一屁股債還有人愿意舔著臉上門幫著你一起還,除了家人那還能有誰!”
本在炒菜的老張頭說得激動(dòng)之余,整個(gè)人舉著鏟子轉(zhuǎn)向我,我指了指他身后那簇冒起來的火,他又趕忙轉(zhuǎn)了回去,邊炒邊不忘叨叨。
“我要尋的不是他們倆?!蔽沂缚诜裾J(rèn)。
“那你尋的是誰?莫還真是蕭元君不成?”老張頭哼了聲道,“你是有所不知,之前蕭元君與賈三之事傳入了魏帝耳里,魏帝動(dòng)怒,罰蕭元君三個(gè)月不得出門,所以你怕是要有些時(shí)日見不著他咯?!?p> “可那事不是賈三挑釁嗎?關(guān)蕭元君什么事,魏帝為何只罰他?”
老張頭將鍋蓋一悶,搓著手走過來:“都與你說過了,蕭元君就是個(gè)落魄的郡爺,在魏帝眼里都不及一只小小的螞蟻,像他這樣的人連自己都保護(hù)不了,更別提保護(hù)你了,趁早斷了你那門心思好好對能兒吧!”
“這有關(guān)趙能什么事?”老張頭這話跟打了好幾個(gè)結(jié)似的,一個(gè)扣著一個(gè),聽得我一頭霧水。
“嘖!還裝還裝!”老張頭壓低聲音,“我娘子都打算撮合能兒和何二小姐了,你還在這跟我打馬虎眼呢,心可真大!”
老張頭刮了我一眼,回頭將煮好的魚盛了出去:“去,把這菜給何二小姐送去,順道你自己看看去。”
我不解:“看什么?”
“看紅杏是怎么出墻的!”老張頭像趕蒼蠅似的把我趕了出去,我按著他的話把菜送到何二小姐的客房。
何二小姐正與趙能說話,見我來便靜了下來,表情變得怯生生的,像是怕我吃了她。
這凡人什么毛???我長得如此和善,為何還嚇成這樣?侮辱誰呢!
我多少是反感何二小姐這樣的行為的,將菜一擱,轉(zhuǎn)身就要走。
“頌苒?!壁w能叫住我,我循聲回頭,他依舊頂著那副不茍言笑的臉面對我說,“把門帶上?!?p> “哦……”
臨上門前,我鬼使神差地朝他們瞥了一眼,腦海冷不丁的冒出才子佳人天生一對這番詞匯,胸中竟有些發(fā)悶,像是有什么東西堵在心頭。
“姐姐你在想什么?”見我獨(dú)自做著發(fā)呆,黎拓湊了過來,“還在生氣???”
我換只手撐著頭,懶得與他搭話。
黎拓嘿嘿一笑,學(xué)著我的樣子坐下來:“別氣嘛,瞧你氣得都老了?!?p> 我懶得理他,起身要走,突覺一股力量從身后將我拉住。
黎拓慢悠悠走到我跟前,幸災(zāi)樂禍地說:“喲,姐姐這是要去哪呀?”
“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我不用想都能猜想就是這小王八蛋搞的鬼,可他不認(rèn),還捏著我的臉說我最近胖了。
“放開我?!蔽遗曀?p> 可他依舊囂張:“不放,打我呀~”
“黎拓你到底想怎樣?”我深深吸了口氣,強(qiáng)行平復(fù)心情。
黎拓雙手抱臂,似笑非笑:“不想怎樣,只是見不得你好過?!?p> 這家伙是什么陰暗心理啊,還非得針對我。
我正與黎拓眼神僵持不下時(shí),劉四提著褲子從外頭跑了進(jìn)來
“喲,你們這是在玩大眼瞪小眼的游戲呢?”劉四左瞧右望,“現(xiàn)在誰贏了?”
“贏什么??!沒看他使詐定著我呢嘛!”我心氣不順。
黎拓一臉無辜:“姐姐莫要胡說,誰定著你了,你就是欺負(fù)小孩,玩不起罷了?!?p> 劉四豎著雙指突然朝我眼間插來,我下意識一躲,發(fā)現(xiàn)自己又能動(dòng)了。
“果然是玩不起還非得賴人家,真替你丟臉?!眲⑺南訔壍貒K嘖幾聲。
我動(dòng)了動(dòng)僵掉的胳膊,壓著怒火看向袖手旁觀的黎拓,咬牙切齒。
他倒毫不在意,跟劉四勾肩搭背朝前堂走去,擦肩而過,我聽到了一陣微乎其微的銀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