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話 當我是個逃兵
不知整個上午是如何在指縫里流逝的，我的心里始終壓著一塊沉重的石頭。
好不容易撐到中午放學，我在路邊帶著一份飯就來到了李倩宿舍門外。李倩看起來氣色不錯，不像是還生病的樣子。
“你還發(fā)燒嗎？今天量體溫了嗎？”我把飯盒放在了茶幾上，隨意地詢問著。
“量了，量了，好了一點，還是有點發(fā)燒?！崩钯谎凵裼行╅W爍，然后轉開了話題，“你的胳膊還疼嗎？”
我甩了甩胳膊，笑著說道：“本來就沒多大傷口，不疼了?！鞭D念還是有些不放心李倩，“要不咱們是醫(yī)院打瓶點滴吧。”
“不用，不用我再休息一下午應該就好了?！?p> “你再量量體溫，不行咱們就去醫(yī)院看看，你這都缺了兩天的課了?！?p> 李倩臉上的笑忽然就凝固了，小心翼翼地說：“諭軒，其實...我已經好了?！?p> 我一下我有些沒反應過來，不明白她病好了干嘛還不去上課。
“我只是希望你能多陪我一會，就一天，再一天就好。”李倩語氣忽然軟了下來，低到我?guī)缀鯖]有聽清。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原來她在裝病。我此時的心情難以言說，像是被一個耍的團團轉的小丑。
我的怒火一下就充斥了整個胸腔，然而對于這個始作俑者我卻一句苛責的話也說不出來。追溯源頭其實問題還是出現我自己的身上，我的優(yōu)柔寡斷給了她希望，卻沒有勇氣承擔后果。
她從一個驕傲自信的女孩變得我快要不認識了，她學會了說謊，學會了委曲求全。
我特別生氣，恨自己心太軟。
一腔怒火無處發(fā)泄，我頹然一笑：“對不起，我真的做不到跟你在一起?！?p> 李倩一把抱住了我，輕輕抽泣著：“諭軒，我真的很喜歡你。我也不知道我現在是怎么了，我發(fā)現我完全變了一個人，變得自己都快不認識自己了?？墒俏艺娴暮孟矚g你，哪怕只是陪在你身邊?！?p> 我輕輕推開了李倩，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李倩，我們真是不是一類人。我真的不希望你因為我改變，這不值得?！?p> “值得，值得的。”李倩拉著我的手，楚楚可憐地看著我，那晶瑩剔透的淚水止不住地滑落。
“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我沒你想的那么好。其實我是一個特別糾結擰巴的人，我只是希望不傷害到你，可沒想到還是事與愿違?！?p> “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我可以慢慢了解你。我知道你也許還沒從過去走出來，我愿意等你，一年，兩年，我都沒關系。”李倩的語氣帶著哭腔，說著卑微的話。
我很能體會她的心情，那種卑微到塵埃里的感覺曾經活在我身上?？墒俏也荒芙o她一個承諾，她在我身上投注的感情越多，我虧欠的就越多。
“算了吧，我們以后還是做朋友吧?！蔽谊_了她的手，往門外走去。
她一步跑了過來從背后抱著我，我的手放在門把手上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如果你想要，現在我就是你的?！崩钯辉谖冶澈笳f出了一句讓我意想不到的話，我看不見她的表情，但我能聽到她的聲音都在顫抖。
這么一句話的意味她放心了所有的驕傲，不僅是把自尊卑微到了塵埃里，還在上面狠狠踩了一腳。
我不知道一個驕傲的女孩是如何才能說出這種話，或許她已經有些癡狂了。
和當時的我是何其相似，只不過我們墮落頹廢的方式不同。
我的眼中淚光閃爍，恍惚間有一滴淚滑落。
我的腦海里回蕩著她那句話，字字句句像無數根鋼針穿過血肉刺進骨頭里，深入骨髓。
我甚至都不敢回頭去看她，我知道那張柔弱的掛著淚的臉已經陌生到我不認識了。
那座透明的城池轟然崩塌，連帶著那個模糊的背影，那張掛著笑的臉。
如果能重來，我一定不愿再遇見她。
我一個指頭一個指頭掰開了她的手，狠下心來走出了房間。
我們中間只隔著一個門，卻像是隔著森林沼澤雪原冰河。
透過門我能聽見她無力地癱坐在地上，甚至她的呼吸聲，抽泣聲。
我再也撐不住了，倚著門淚如雨下。
我們都回不到從前了，從前那個單純可愛的少年少女。
情緒的奔潰也許是經歷過無數次的悲傷，但真正坍塌的時候卻始料未及。
我們都不清楚悲傷會維持多久，只是那一瞬間失去了所有期待。
很久很久，我再也沒見過李倩。那個走廊上已經換了一批人，透過窗子望去已經是一個陌生的面孔。
早上再也沒有人給我送早餐，沒有人給我買奶茶，沒有人需要我送她回宿舍，沒有人需要我為她拎書包。
很難去形容那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或許用百感交集比較合適。
悲傷或者失落，輕松或者喜悅。所有開心或者不開心的情緒雜糅在一塊，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樣，味道怪怪的。
我有了很多空閑時間，不用花心思去煩惱和她碰面的尷尬。也有了很多的消遣，歡笑或者沉默重復著一個動作。
我偶爾也會想起她，只是希望她能像從前一樣驕傲。經過我的身邊的時候，能夠不屑一顧，那才該是她。
時間如白馬過隙，恍眼就到了我的生日。去年這個時候王淼還在我身邊，今年就換了一批人。
我買了一書包的糖，全班的同學每人都有份。就為了聽一句生日快樂，無論誠不誠心起碼聽上去還不錯。
發(fā)完了自己班又去隔壁班發(fā)了一包，我是快樂的，起碼看上去是這樣。
我也收到了不少生日禮物，這倒讓我挺意外的?？粗粡垙埐惶煜さ哪?，有些人的名字我都叫不上來。不過，對于我，他們都是熟悉的，我本來就出名，又經常逃課，在班上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晚自習放學，我難得地背了一次書包，里面裝的都是生日禮物。
在避風塘點了一杯奶茶也就跟孫澤宇他們告了別，我剛走到宿舍樓下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走近了一看，果然是李倩沒錯。她拎著一個包裝袋，低著頭，在昏暗的燈光下我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再次見到她我的心情是復雜的，表面上平靜下來的趨勢被她的突然出現打破了。
“生日快樂?！崩钯坏穆曇艉茌p，如果不是四周沒有聲響，我?guī)缀趼牪磺逅脑挕?p> 我強行壓著內心的波瀾，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謝謝?！闭f罷，我繞過她就要上樓。
她緊跟著跑了過來，借著樓梯下的光我才看清她的臉，平靜地像是毫無波瀾的湖面，只是她眼底稍縱即逝的光芒卻被我看在眼里。
“給你，禮物。”李倩雙手捧著包裝袋，語氣出奇的平淡。
我接了過來，打開了其中一個包裝盒，里面是一條黃色的皮帶，亮銀色的扣環(huán)處是一個心形的圖案。我舒展開了皮帶，在身上比劃了一下。
她看到我當即打開，臉上也隱藏著濃烈的期待。我在她期待的目光中又打開了另一個包裝盒，是一塊精致的手表。手表的背面印著我名字的縮寫字母，和我的生日。
她臉上的期待更甚了，看的出來她是花了心思的。而我接下來的舉動，殘忍的把她的期待一一抹殺了。
我在她滿懷期待的目光中把手里的皮帶、手表包括包裝盒包裝袋一股腦全部丟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我很清楚的看見她臉上的表情細微的變化，從期待慢慢變成驚愕，再變成憤怒，最后絕望。
我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地地平淡，我相信我的演技足夠好。
李倩離開了，幾乎是跑著離開的。風中她的眼淚和哭聲還在凌亂，空氣中彌漫著絕望的氣息。
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這么絕望，比我從她宿舍出來還要絕望。我親手把她的驕傲和自尊丟進了垃圾桶里，她以后再也不會出現在我面前了。
她走了良久，我?guī)缀跣耐吹臒o法呼吸。我坐在樓梯口，無力地看著她消失的方向。
捫心自問，我絕對不是什么好人。雖然我總是希望做到身邊的人都滿意，可我只不過是一個普通人。面面俱到，盡善盡美只會出現在書里。
我用著自己的方法去減少對她的傷害，一次又一次地失敗。她越陷越深，而我的虧欠也越積越深。
我總算狠心了一次，親手摧毀了她對我的所有幻想。
說實話，這比和喜歡的人說分手還要難。那無休止的虧欠像是狂風驟雨般襲來，一茬又一茬，不見停歇。
我在垃圾桶里翻開翻去，飯菜和水果殘渣的惡臭味蜂擁而來，拼了命地往鼻子里鉆。經過的路人露出一副鄙夷不屑的目光看著我，我總算是翻了出來。
手表上沾染著一些殘渣，我脫掉了襯衫用力地擦拭著，直到它嶄新如故。
那塊手表至今還留在我的抽屜里，很多個年頭下來它已經不再走字了，只是一看見它我就會想起那些荒唐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