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人近中年

　　我將鑰匙放入門鎖，屏住呼吸，我認為屋子里應(yīng)該已沒了危險，因為雕像已經(jīng)不在，而且現(xiàn)在是白天。

　　拉米亞全副武裝，腰間懸著寶劍與步槍，我想告訴她神劍彈或許沒用，她卻說：“我還是用槍心里踏實?！?p>　　打開門，我朝左右看看，屋子里半個鬼影也沒有，甚至還有些不知從何處照射而來的陽光。但這一細節(jié)，未免令人生疑，因為屋子里并沒有對外的窗戶。

　　我長長舒了一口氣，眼前的景象讓人不禁放心——走進去，拿下畫，找找有沒有什么線索，然后扭頭走人，最多一小時就能完事，簡單、干脆、明了。

　　拉米亞端著槍，全神戒備，說：“我掩護你，要小心?！?p>　　我笑道：“親愛的，你太大驚小怪了，這是我第三次來這兒，我可以明確告訴你，這兒的一切危險已經(jīng)被我破除，只要拿下這瘆人的肖像.....”

　　我手指剛碰上那畫像，畫像中的女人伸出發(fā)青的手，捏住了我的手腕。

　　我魂飛魄散，叫：“我錯了，對不起！”她力氣極大，一下子把我拉向她，我看著她那張古怪陰森的臉朝我越來越近，那似笑非笑的、如同吊死鬼般的嘴角，仿佛即將張開，咬我一口。

　　拉米亞扯住我另一只手，往外回奪，可她似怕我胳膊撕裂，不敢用全力，一瞬間，我們又到了那草地上，這里依舊幽靜，讓人血液冰冷的寒意四處飄蕩。而且，這里與外頭不同，這里是黑夜。

　　拉米亞槍頭一抬，那個畫像中的女人站在她面前，雙目血紅，一言不發(fā)，她干瘦至極，似乎體內(nèi)一滴血都不剩了。我握緊被拉傷的腕部，說：“小心，她之前會召喚影子?！?p>　　拉米亞說：“她是異空間的惡魔？”

　　我說：“也許是瓦希莉莎那樣的怪物，是吸血的...怪人，但沒瓦希莉莎那樣強?！辈蝗晃覄倓傄呀?jīng)死透。

　　拉米亞問她：“回答我的問題！”她倒也不莽撞地開槍，不過我懷疑她是白問了。

　　畫像女子轉(zhuǎn)身飄開，四周并沒有敵人，我又見到了曾經(jīng)見到過的那些門，它們仿佛建造于空氣的墻壁上，通往另外的地方。

　　我可不想打開它們，更不想它們自行敞開。

　　我和拉米亞跟著那個女人，因為我們別無選擇。

　　她飄入一條林間小道，在一間腐朽破敗的林間小屋前停止。小屋墻上，用血液寫著：“瑪雅人，自盡三圣女，請寬恕我的罪孽，請賜我永恒長眠?！?p>　　突然間，我們被湮沒于幻影中，那些陰郁的樹林變得生機盎然，鳥語花香，那小屋也煥然一新，屋頂上點綴著鮮花與鳥巢，顯得那么的悠閑有趣，引人入勝。

　　拉米亞說：“是她讓我們看這些過去的景象？”

　　我認為這與乏加的腦電波類似，與我們在思維的表層交換信息。

　　一個身材臃腫的中年男子與畫像中那個女孩兒攜手走向小屋，那個女孩兒看起來已有些凄涼，病怏怏的。

　　我說：“這男人就是亨利·佩慈？”

　　拉米亞說：“多半是的?！?p>　　我還沒來得及問乏加亨利·佩慈的生平，他一定是黑棺的住客，但不知道是在浩劫前還是浩劫后，這當中有一段不短的空白期。

　　亨利說：“海西，我的心肝寶貝，我覺得你近來好多了，腳步有力，精神甚佳?？磥砟莻€雕像確實對你助益良多?！?p>　　少女嘆道：“父親，你總是如此....如此離經(jīng)叛道，為何不相信醫(yī)院的名醫(yī)，卻非要借助這些...這些中世紀的巫術(shù)？”

　　亨利笑道：“親愛的海西，第一，那些所謂的名醫(yī)以及現(xiàn)代的醫(yī)學手段，根本治不好你的病，他們甚至都無法確診。第二，這雕像可不是什么中世紀巫術(shù)，它更古老，更神秘，是來自公元前1000年左右的瑪雅。第三，你也看見了中世紀巫術(shù)的神奇，竟能開辟這空間，讓我們得以在黑金字塔內(nèi)，漫步于明媚陽光之下?！?p>　　海西搖頭道：“關(guān)于你說的第三點，那也是現(xiàn)代的科學技術(shù)，是朗基努斯教授在這屋子里發(fā)現(xiàn)了空間的重疊，你就別念叨著那些迷信思想啦?！?p>　　我不禁說道：“這姑娘口中的朗基努斯，肯定又是我那位無所不在的祖先！”

　　拉米亞不以為然：“同名同姓的人多了，他未必與你有什么關(guān)系，也未必是海底監(jiān)獄的那一位。再說了，即使真如此碰巧，我倒覺得這人把大伙兒都害得不淺。”

　　她這一盆冷水澆得我心里冰涼，不敢再認祖歸宗。

　　亨利又說：“女兒，你總是愛潑我冷水，一點不念及為父的一番苦心。這是不是你們女人愛挖苦人的刻薄天性導致？”

　　海西說：“唉，我該說你什么好？現(xiàn)在是什么年代了，你非把家里裝飾的全是老古董不可，又讓我穿得不倫不類，我不是什么中世紀的貴族！我是個年輕時尚的女性！你呢？你也不是什么亨利·佩慈伯爵，而是億萬富翁，一個投機倒把的商業(yè)銀行董事！”

　　她說著說著，咳嗽起來，痰中有血，亨利唉聲嘆氣，他們走入小屋，不久拿著伊克斯女神像走出。亨利割破了手指，將血滴在女神像上，讓海西捧著女神像，沐浴在陽光之下。

　　這姿態(tài)讓我想到了奧奇德。

　　拉米亞說：“這下可以肯定了，事情發(fā)生在浩劫前?！?p>　　我喟然長嘆，感慨萬千，拉米亞問：“怎么了？你有什么發(fā)現(xiàn)？”

　　不，我只是感慨于中年男人日子過得艱苦，這位亨利爵士對女兒的寵愛關(guān)懷顯而易見，耗費了無數(shù)心血。然而呢？女兒卻不領(lǐng)情，反而對他諸般挑剔，讓他里外不是人。這或許就是古書本中描述的中年危機。再聯(lián)想到我的養(yǎng)父，我不由地為我的將來而暗自心驚。

　　我會不會也成為一個操勞過度、頭發(fā)稀疏、略微發(fā)福的老男人？若真是那樣，確實是天大的噩耗。

　　在我出神的片刻間，幻覺產(chǎn)生了變化。這里的花草樹木已呈現(xiàn)金黃色，雖然很美，卻顯現(xiàn)出了頹勢。海西換上了一件更為古典的東方長袍，她手捧女神像，病容一掃而空，恰相反，此刻的她目光是如此威嚴，如此有神。

　　一群與她年齡相仿的男女，以及亨利爵士站在她面前。

　　亨利裹著一身紅色長布，說：“當心中懷有勇氣與虔誠，就能獲得女神的恩賜，在死后享受極樂！誰愿意展現(xiàn)誠心？”

　　一個俊俏的男子踏上一步，褪去襯衫和背心，在海西前跪倒，親吻伊克斯女神像，旋即，他從亨利手中接過匕首，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劃，鮮血噴灑在女神像與海西身上。

　　我和拉米亞都是一顫，拉米亞說：“他們中邪了！”

　　我指著海西的嘴唇，說：“看！”

　　海西哆嗦著，眼神中閃爍著少許不忍。亨利臉色發(fā)青，也有退縮之情，可這似乎并非他第一次這么做，因此并不如何驚訝。我看見海西與亨利的嘴略微張開，他們的犬牙隱約比其余的牙長一些。雕像上的一部分鮮血流入海西的手掌中。

　　拉米亞說：“他們....被這雕像改變了，變成了勒鋼、邁克爾他們的同類?！?p>　　我說：“這是不是一種奇特的狂犬?。课衣犝f古代有這種疾病令人發(fā)狂嗜血?！?p>　　拉米亞問：“這種病會傳染嗎？”

　　我說：“好像被咬了就會?！?p>　　拉米亞抿了抿嘴，做了個害怕的表情。

　　然后再度景象全非，開始有樹木落盡了綠葉，變得光禿禿的，好似灰色的骨架，草地上到處是一塊塊黑斑，像是凝結(jié)的淤血。

　　這里多了那座祭壇，海西坐在祭壇前，雕像被置于她的腿上，她顯得恐慌萬分，淚水化開了她的妝容，眼角下是黑色的淚痕，嘴角旁是紅色的血痕。

　　亨利爵士朝她走來，說道：“女兒，為什么把那些信徒拒之門外？伊克斯會不高興的?！?p>　　海西叫道：“你還在想什么？媽媽她被伊克斯害死了！”

　　我見到那些環(huán)繞在半空中的門，像是捉迷藏般，時隱時現(xiàn)，我猜，這邪惡的雕像增強了法力，引來了更多異界的惡魔，正是那些影子。

　　亨利說：“她走得很安詳，沒有絲毫痛苦，而且，她死后將升往天堂?！?p>　　海西小聲說：“那是..什么殘渣的天堂，什么樣的天堂會吸人的血，把我們變成這種殘忍的怪物？”

　　亨利擠出笑容，說：“可伊克斯治好了你的病，你現(xiàn)在完全健康了，而且....你一直不相信中世紀的巫術(shù)，可看看你自己，你現(xiàn)在擁有多么強的力量？”

　　許多黑影憑空浮現(xiàn)，把我們嚇了一跳。拉米亞說：“他們長得像那些信徒?！?p>　　我說：“可能是些...是些能量的波動吧，人死后會散發(fā)出某種熱量?！?p>　　拉米亞奇怪地看著我，說：“你還真想用科學道理解釋一切?！?p>　　我笑道：“誰讓我祖上是科學人士呢？”

　　海西冷冷說道：“你不是我父親，不是亨利·佩慈爵士！我認識的父親是個慈善家，是個善良的人，不是騙人結(jié)束自己生命的惡徒！”

　　亨利扯著他原本就稀松的頭發(fā)，說：“你這話是怎么說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p>　　驀然間，海西開始念咒，手指對準亨利，亨利爆發(fā)出駭人的叫聲，像是我們熟知的紅色惡魔在咆哮。

　　唉，這可憐的中年男人，他全心為了親人，可卻不得好下場。中年正如絕癥一般無可治愈，正如末日一般不可阻擋，將這位富有而好心的男人逼入了萬劫不復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