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以后,對面山體的坍滑趨勢逐漸減慢并趨于平緩。
但同時發(fā)生位移的山體也徹底隔絕了我們回去的道路。
我們只能從這側(cè)山頭下山到鎮(zhèn)子上,再重新返回原來的鋪子才能進山。
從山里繞到鎮(zhèn)子上,我們用了將近一天的時間,雨勢很大,山勢陡峭,雖然費力但總過程還算順利。
木魚鎮(zhèn)的情況要好得多,當?shù)卣姆磻苎杆伲?zhèn)上停滿了應急救援的大卡車和消防車。
我們一路照著白術(shù)留下的標記最終找到了一家民族酒吧,酒吧名叫“Lu Bar”,門框上鑲著顆碩大的麋鹿腦袋。
由于鎮(zhèn)上居民和游客大部分都還滯留在這里,一些商家店鋪都被臨時征用為應急安置點,反倒顯得這個鹿吧有些格格不入。
推門進去,鈴鐺敲得當啷響,環(huán)顧了一圈也沒見著一個人,酒吧竟然是空的。
我正奇怪,白馬就從后面拍了拍我,示意我朝吧臺后面看。
我扒著臺面探過頭,竟然看見里面躺了個人!
幾張椅子拼在一起,那人橫著躺在上頭,左眼戴了個黑色的眼罩,頭上裹著大紅色頭巾,叮呤咣啷一縷縷的小辮子擰著各種裝飾,右眼下烏青一片,不知道的以為是去哪個漫展趕場子的山寨版杰克斯?派洛。
仔細一聽,丫的睡著了還打呼呢!
我心說這是個啥情況?難不成找錯地方了?
這時候,那人聽到了動靜,一下子睜開眼,我還扒在把臺上,和他的右眼來了個華麗麗的對視……
“咳……”我干咳一聲,坐在了吧凳上。
那人先是眼睛一亮,接著懶洋洋地撐起上半身斜睨了我一眼,“出門旅游看黃歷了嗎?這天兒,不營業(yè)?!?p> 說著又要往回躺,我簡直要翻白眼,“我找人,白術(shù)。”
他一聽,轉(zhuǎn)臉上下打量著我,接著他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就跟才從睡起迷瞪出清醒過來似的,一下子看到了我邊上的白馬,臉色一變,蹭地坐正了身子。
這個人的眼睛還在白馬身上,但開口卻是問我:“你是安小東家?”
“是。”
他“嗤”地笑了,這才看著我道:“我還說老東西千挑萬選地搞了個什么人來……”說著抱起胳膊仔仔細細又開始打量我,“一般般嘛!”
你大爺?shù)摹?p> 我一看這貨不正經(jīng),那說話也不用客氣了,直截了當?shù)貑査骸鞍仔g(shù)呢?”
他還是笑,邊笑邊從臺下掂了四罐烏蘇,叮呤咣啷擺成一排,接著手從上面伸過來——
“認識一下,說起來咱跟老東西也是打過革命的,你喊我明伯伯咱也不嫌虧?!?p> 我瞧著這張臉頂多三十出個頭,一時間不知道這人什么路子。
“你剛才說的,‘老東西’是指我舅爺?”我沒去握他的手,他也不惱,就那么懸著,道:“還能是誰?”
“那您哪位?”
我能看出來他時不時就朝白馬那里不露聲色地瞄一眼,但后者看起來完全不在意,只靜靜打量著對面酒柜里的酒,也可能純粹是在站著。
這人另一只手伸到耳朵后頭從紅頭巾里抽出來張卡片,我接過來一瞧,是張名片,幾個字——
“Lu Bar 絕明”
我捏著名片,抬眼目光落在他的眼罩上。
叫絕明的,單手“砰!”地撬開一罐烏蘇,晃得腦袋上的頭飾亂響,狠啄了一口,才道:“你要的人在后院?!?p> 我站起來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朝后門走去。
白術(shù)給我留了八個伙計,和整套的裝備,都是很有經(jīng)驗的老手,對舅爺也很忠心,我簡直滿意得不行,對酒吧里那家伙的莫名其妙感也放在了一邊。
我大概了解了一下,得知白術(shù)和木通已經(jīng)回了鋪子,其他人都在另外的安置點,等情況再穩(wěn)定些再回去。
交代了幾句,我們就出門往外走,這時又碰上那個絕明,捻著小辮子站在門口,瞧見我們出來了,懶洋洋迎上來:“走吧!”
我一愣,他指了指那八個人:“6、7、8……9、10……”最后戳了自己兩下。
我一看他說自己一個頂倆就樂了,心說這人還真不謙虛,“你真是我舅爺?shù)娜???p> 他垂下手,眉毛一挑:“咱只能說,跟老家伙有深刻的革命友誼,老哥兒咱幫他個忙,免得丫的連個后都留不下嘍!”
靠。
我不想再跟這個奇葩交流了,朝門外走去,他樂呵呵又順了幾罐烏蘇跟在后頭。
既然白術(shù)把我要的人安排在這里,那就說明這個人是可以相信的,而且讓他的出現(xiàn)恐怕也是舅爺加的一道保險。
重新上山比我想象的難度要大,主要是所有道路都給山石埋了,而且現(xiàn)在人都在從景區(qū)往下撤,我們要往里走,難免要受到一番盤查。
不過好在這個絕明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就說通了滑坡區(qū)的關(guān)卡攔截工人,抄了條泥濘小道進去,也沒查我們背包和身份證,雖然我都懷疑這些人有沒有身份證……
又花了將近一天的時間,終于看見了舅爺?shù)匿佔印?p> 鋪子外面的山體一側(cè)已經(jīng)傾斜了,但是由于整個樓采用的是傳統(tǒng)的木結(jié)構(gòu),木柱、木梁的連結(jié)用卯榫,呈絞式連接,屋頂與柱子用一連串的相互卯套凹凸木塊的連接,減輕強烈的沖擊力,因此盡管隨著地基偏移整個樓體有移動,但還是穩(wěn)定的,并沒有倒塌。
“安小東家!”
白術(shù)出現(xiàn)在院門口,我松了口氣趕忙迎上去,“白叔!”
院子里狼狽一片,白術(shù)和木通渾身都是泥,比我們好不到哪兒去,這倆人把鋪子當命,已經(jīng)開始盤查貨物了。
“小東家,沒受傷吧?”他拍了拍我的肩,我說沒有,接著轉(zhuǎn)頭剛想說話,一扭臉卻發(fā)現(xiàn),白馬不見了。
我先是一驚,隨即想起來文王之前交代過,鋪子里頭的人并不清楚他的存在,其他人也就罷了,估計白術(shù)這種資深老炮在,白馬已經(jīng)悄悄隱在了暗處。
白術(shù)看我半天沒吭聲,喊了我一聲,這時,突然外面?zhèn)鱽硪魂囙须s——
“人呢!有沒有人!”
出去一看,我差點沒叫出來。
竟然是清人!
我感覺呼吸都停滯了一秒,之前所有復雜的情緒都涌了上來,急忙朝他奔過去,跑近了才發(fā)現(xiàn),他還背了一個人——是那個冰凌!
我喊了他一聲,就被他背上的冰凌慘白的臉色給驚著了,“怎么回事兒?”
他重重地喘著氣,“姐,先找一間屋子!”
“好!”我跟上他的腳步朝院子里快步走去,忽然想起來什么似的,轉(zhuǎn)頭朝后面張望搜尋,“卷丹叔呢?他們沒回來?”
清人的腳步一頓,深吸了口氣抬起眼看著我:“還在山里?!?p> 看他的樣子我即使有再多的擔憂也只能先強壓下來,我倆把冰凌安置到了我之前的房間。
這個房間雖然離山壁很近,但由于滑坡造成整體地基的推移,整個樓倒是沒有完全垮塌,只有后伙房和另一邊的樓層房體有大幅度的傾斜。
把昏迷的冰凌擱在了床上,我覺得有一團龐大的信息量充斥著我的大腦,亂七八糟。
“這是怎么回事兒?”
清人抽了毛巾擦去臉上的污泥,左眼眉下那顆痣顯露出來,邊說道:“說來話長,我們到了那黃泉鳳凰的老巢,這冰凌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能夠控制那些大鳥,讓它們飛進了瀑布里,但是控制之后就她就陷入休克了。”
我不由得看向床上那個人,她的臉色極差,情況不大好的樣子。
“我們遇到了山洪,”清人頓了頓,“她情況不好,師父讓我先送她下山……”
“清人,”我看著他,“鋪里的伙計大部分都在木魚鎮(zhèn),你去鎮(zhèn)上找他們,然后帶冰凌去醫(yī)院。”
我話沒說完他就擺了擺手,“白叔他們會安排她的,我得趕緊回山上,師父他們被困在鴨白嶺,很危險!”說著就要往外走,我看他的右腿有些跛,就知道他絕對傷得不輕,一把把他拉住——
“師父的意思你不知道嗎?”
他沒吭聲,單手擰了擰毛巾。
我深吸了一口氣,“卷丹叔讓你送冰凌,就是因為你受傷了,你聽他的話,跟著去醫(yī)院,我去找白術(shù)帶你們下山!”
清人的嘴抿成一條線,我看著他沒血色的臉,莫名就覺得心里涌上火氣,最難抑制的還是從蘇我元那里得到的信息——
如果清人就是當年那個男嬰,那么現(xiàn)在有人在追殺所有見過當年那個嬰孩的人,蘇我元已經(jīng)死了,而下一個目標很可能就出在太行內(nèi)部。
“清人,”我低頭調(diào)整了一下情緒,“你和巷叔,多久沒聯(lián)系了?”
他怔愣了一下,“年,年后到現(xiàn)在吧,咋了姐?”
“聽我的,你回去,先去醫(yī)院,然后跟巷叔聯(lián)系一下,去找我舅爺?!蔽姨鹧劬Γ穷w眉下痣愈發(fā)顯眼,“進山的事交給我吧,別讓卷丹叔罵你?!?p> 我沒辦法現(xiàn)在將我知道和推測的一切毫無保留地告訴清人,就像是一張遍布陷阱的網(wǎng),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會一腳踩空,只能尋找暫時安全的角落蹲下,用眼睛去搜尋下一步該踏上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