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墨,不見五指,耳畔只有微風(fēng)習(xí)習(xí)而過。
蘇靖坐在窗沿上,手中握住燭龍,輕輕把玩著的同時,舉目遠望,亦如二百多年前那般,靜靜地打量著這座江邊小城。
“噠噠噠”
身后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緊跟著只聽“嘎吱”一聲,蘇靖回首,正瞧見長孫玄謀推門而入。
“如何?”
蘇靖飛身落回屋內(nèi),剛一站好,就見長孫玄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四肢大張,癱靠著椅背。
“除了迷藥有些影響,便也就是受了點驚嚇,方才我已開了藥方,靜養(yǎng)幾日便好。”
蘇靖聞言,默然不語,只是了然地點了點頭,接著便伸手取了茶壺,倒了杯水遞到長孫玄謀面前。
長孫玄謀見狀不由一愣,接過茶杯,小飲一口,而后抬眼望向蘇靖。
“你不去看看?”
蘇靖正要坐下,回首便與其對視了一眼,搖了搖頭道:“陰氣重,還是少接觸為好。”說著,坐到長孫玄謀另一側(cè),昂首枕在椅背上。
他偏過頭,望向長孫玄謀。
“元音和元讓呢?”
“為防萬一,元音和元讓這幾日便就暫時陪在她身邊?!遍L孫玄謀說著,放下茶杯,目光灼灼地望著蘇靖,“崔府后來到底咋回事?”
“小爺在外面看了好一會兒,也沒出啥動靜,差點都以為你被一合拿下了!”
蘇靖枕著椅背,側(cè)目掃了一眼長孫玄謀。
“蘇某生前出生入死十數(shù)年,神通法術(shù)不行,幾手拳腳倒還有得。不過區(qū)區(qū)祖靈,如何拿我?”
“哦?那祖祠掀了沒?”長孫玄謀聞言,眼神一亮,隱約似乎很是期待。
蘇靖臉色一下愕然,隨即挺身坐起。
“那祖靈有些手段,倒是不太好對付,當務(wù)之急還是先考慮如何救出蘇鉅才是?!?p> 他抬眼望向窗外夜色,目光深幽,看上去一副嚴肅而又莊重的表情,心下卻是暗暗一聲苦笑。
長孫玄謀見狀,暫時便息了追問的心思,轉(zhuǎn)而抬手撐著頭,順勢便趴在一旁的桌子上。
“蔣儼,賴平安都有找過,老鬼你就沒打探到什么線索?”
聞言,蘇靖回首望向長孫玄謀,心下稍作回憶,便開口將在蔣府的經(jīng)過,以及賴平安的記憶都說與長孫玄謀聽了。
“這么說來,那蔣儼是為了對付知縣崔榮的刁難,這才找了蘇鉅來做替罪羊?”
半晌,待蘇靖說完,長孫玄謀眉頭微鎖,低聲沉吟:“那照目前來看,要救蘇鉅就有三個突破口?!?p> “說來聽聽,哪三個突破口?”
蘇靖聞言,不由肅穆,輕叩桌沿,凝神望向?qū)γ娴拈L孫玄謀。
這時,便見長孫玄謀抬手豎起食指,點了一下身前茶杯中的溫水,而后以指尖按在桌面上,邊劃動著,邊沉吟道:
“這其一,是證明蘇鉅案發(fā)當晚并不在場,關(guān)鍵人物在于賴平安,當晚的目擊證人?!?p> “只是這廝是個無賴,又畏懼蔣家權(quán)勢,即便在老鬼你恐嚇他后能夠改過自新,只怕一時也難以使其敢于冒生命危險出來作證。”
“更何況,即便作證,蔣儼只怕也有手段使其失效?!?p> 話說到此,長孫玄謀語氣一頓,低頭一瞧桌面上那水寫的“賴平安”三字,搖了搖頭,撫掌抹去。
“其二,則是找出失金案的真兇?!?p> 緊接著,他與蘇靖對視一眼,又抬手伸出中指,探入茶水中輕輕一點,沾了水,于桌面上勾勒數(shù)下。
“在這一點上,你我并沒有直接的線索?!?p> “而賴平安作為目擊證人,可惜并未看清盜金賊的面目。不過,從賴平安的記憶來看,小爺有一個大膽的推斷。”
“那蔣儼會不會其實,已經(jīng)知道失金案的真兇是何人?”
蘇靖聞言,面色一下愕然,望了眼桌上長孫玄謀剛剛書寫的“蔣儼”二字,不解地問道:“那他又何必如此折騰,直接交出真兇不就行了?”
“一開始我倒也這么認為,并未往這方面想。”
長孫玄謀搖了搖頭,輕嘆一聲:“可方才聽你所言,蔣家認為知縣崔榮一心想著打壓他們一族,這其中就不一樣了?!?p> “我聽說,這崔榮乃是半年前才從雍都調(diào)任余塘。”
“而蔣家乃是余塘望族,當今家主蔣謙更是余塘縣丞,離一縣之長也僅半步。”
“這種情況下,兩者之間,關(guān)系不可謂不緊張。然而,偏偏就在這個關(guān)頭,知縣家中被盜黃金三百兩,而奉命調(diào)查此案的則是蔣家蔣儼。”
“由此來看,如果失金案實際只是一場官府內(nèi)部派系間的博弈呢?”
長孫玄謀這般說著,面色愈發(fā)凝重。
“以蔣氏在余塘的權(quán)勢,只是一個區(qū)區(qū)小毛賊,如何查探不出?非得行栽贓嫁禍之法,找一個替罪羊?”
他抬眼望向蘇靖,手指輕叩著桌面上“蔣儼”二字的水跡。
“會不會是因為這真兇身份特殊,令他蔣家也一時投鼠忌器,難以處理妥當?”
蘇靖這時亦是不由面色一沉,一手支起頭,搭在桌上,凝望著“蔣儼”二字,陷入深思,另一手下意識地連連敲打著桌沿。
半晌,他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可惜,這畢竟只是推斷,你也沒有足夠的證據(jù),以及線索去找到這個人?!?p> 而后,蘇靖抬起頭,像是想到什么,不禁失笑一聲,一臉戲謔地盯向長孫玄謀,笑道:“你當真從未下過山?”
長孫玄謀聞言,不由一挑眉,翻眼便轉(zhuǎn)身靠在椅背上。
“小爺也想下山,可師父他老人家就是不讓,也就只能多讀書,聊以慰藉。現(xiàn)在想來,倒還是有點用處?!?p> 說著,他抬手伸了個懶腰,而后挺身坐起,側(cè)首面朝蘇靖,伸出無名指,舉在胸前。
“除了不在場證明,和真兇外,我們還有第三個突破口!”
“既然你我都知道蘇鉅乃是被栽贓陷害的,那我們不若就從尋找蔣儼栽贓陷害的證據(jù)入手?!?p> “蔣儼會留下證據(jù)?”蘇靖不解地問道。
“這可由不得他!”
“要知道,世間萬物從生到死,從無到有,無論如何變化,都必定會留下因果痕跡。”
“那賴平安和三百兩黃金不僅僅是失金案的人證和物證,同時也是他蔣儼栽贓陷害的證據(jù)?!?p> “賴平安不提,便是那三百兩黃金,他蔣儼如何保證一定就能讓崔榮挑不出刺來?”
長孫玄謀說著,冷笑一聲,蘇靖亦是陷入深思。
半晌,只聽一聲悠悠長嘆,蘇靖抬眼望了一眼桌面上長孫玄謀剛剛書就的“崔榮”二字,緩緩起身。
他站在窗邊,舉目遠望,視線好似穿過濃濃黑幕,直達天際。
身后,長孫玄謀打了個哈欠,起身抬手,長長地伸了個懶腰,發(fā)出一聲舒爽的低吟。接著,他回首瞧了一眼出神的蘇靖,撇了撇嘴。
“老鬼,一切便等明日崔榮進城便可得見分曉。”
說完,長孫玄謀三兩步走到床邊,正要躺下,忽然停住,又回過頭來,一臉凝重地望向蘇靖。
“老鬼,有件事我得拜托一下…”
“何事?”
見狀,蘇靖轉(zhuǎn)了一下頭,望向長孫玄謀,問道。
隨即,便見長孫玄謀一臉肅穆地拱手抱拳,義正言辭道:“當小爺睡著以后,請務(wù)必不要對小爺使用入夢,小爺感激不盡!”
“當然,如果非入夢不可,也請務(wù)必記得敲門!”
說著,長孫玄謀一屁股躺倒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后,愜意地伸展了一下身姿。
而蘇靖聞言臉色一愕,旋即不禁啞然失笑。
“敲門?”他不解地沉吟道。
便見長孫玄謀偏過頭,遠遠地望向蘇靖,解釋道:“也就是提前打聲招呼,讓小爺我有點準備,不然像昨夜那次,太過驚悚…”
長孫玄謀邊控訴著,邊扭了扭身,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了眼。
而這時,蘇靖忽然抬手摸了摸唇邊短髭,似是沉思地發(fā)出一聲低吟,接著嘴角一翹,便好似掛上戲謔的笑。
他笑道:“那你覺得現(xiàn)在是夢,還是現(xiàn)實?”
話音剛落,“臥槽!老鬼你!”,霎時,長孫玄謀騰地一下驚坐而起,一雙秀目圓瞪,緊跟著猛地抬手,當即就給自己掀了一巴掌。
“草,疼!”
他一聲痛呼,捂住臉,一頓猛搓,方才覺得痛感有少許減弱。
接著,便見長孫玄謀側(cè)目一掃蘇靖,翻了翻白眼,一下又重新躺倒,口中咕噥著:“老鬼你這廝唬我!”
不多時,只聽一陣微弱的鼾聲響起,蘇靖搖了搖頭,抬手一揮,額間紅光驟然熄滅。
緊隨其后,灰霧一閃而沒,蘇靖低頭瞧了一眼長孫玄謀,便見其四肢大張,癱靠著椅背,發(fā)出一聲一聲連續(xù)的鼾聲。
“剛一坐下就能睡著,蘇某也是沒有別的辦法。”
蘇靖輕笑一聲,接著抬手一掌按在虛空,立時一道道黑氣洶涌而出,將長孫玄謀包裹住,丟到床上。
而后,他就地盤膝坐下,握著燭龍往身前一揮。
旋即便見地面上多出六件物品,分別是銅龜紐“長水校尉丞”印、黑玉虎形刻刀、趙氏漆弓、菱紋銅鎖、一枚銅筆架和一把折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