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梅躺在客廳的這一晚,劉曉慧也在失眠著。
她明白,張麗梅所說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就像張麗梅這次的登門,與上一次的又何其相像。
只是這次,劉曉慧卻終究不同了。
她除了要顧忌張麗梅以外,也不得不考慮王亭宇。
以往的每一次,她與張麗梅的對峙之中,她都可以妥協(xié),所有的掙扎似乎都為了像對方展示自己的態(tài)度而已。
只是這一回,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行的。
劉曉慧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她想到了張麗梅,也不知道客廳里面睡的好不好,她給張麗梅蓋了被,張麗梅也沒反抗。
但沙發(fā)到底太窄也太軟了,跟張麗梅往常睡的床完全不一樣,也不知道睡著會不會難受。
而后劉曉慧又擔心張麗梅晚上什么都沒吃會不會太餓。
想了一會兒之后,又想到了王亭宇,想到了對方這么長時間的表現(xiàn)。
那種不管處理什么都游刃有余的狀態(tài),讓她不由的想要退縮。
王亭宇常和劉曉慧說起自己的木訥,但實際上每一次的突發(fā)事件,都讓他在劉曉慧面前展現(xiàn)出了他的高情商。
劉曉慧并不是小孩子,她清楚的明白,有些人相處起來特別舒服并不是因為彼此合拍,更多時候只是其中的某一方正在向下兼容。
她從來都不喜歡自己是被籠罩的那個。
如果沒有張麗梅,沒有這么多年被人嫌棄的經(jīng)歷,劉曉慧可能還會自信的覺得王亭宇只是單純的喜歡她而已。
但正是因為有了張麗梅,有了那些否定劉曉慧所有努力和存在的話語,讓劉曉慧在面對一份感情之時,不自覺的就自卑了起來。
劉曉慧翻了個身,她不喜歡現(xiàn)在的這種感覺,這比被逼婚更讓她痛苦。
生活的光芒萬丈都在前方,但劉曉慧卻滯留在黑暗里久久無法前進。
以前,她以為拖住她的是張麗梅,是這個世界對她的束縛。
可現(xiàn)在她才發(fā)現(xiàn),拖住她的只能是自己的懦弱。
劉曉慧閉了閉眼,第一次開始客觀的去看待張麗梅和她之間的問題。
如果假設,沒有王亭宇,亦或是她和王亭宇也沒有以后,她無法使自己依賴對方的時候……
劉曉慧的呼吸因為這個想法暫停了一瞬,但又馬上重新恢復。
如果這些都是既定存在的事實,那她又要如何去面對張麗梅,如何去解決眼下的困境?
劉曉慧輾轉一夜,直到第二天天亮,她都沒能睡著。
外面的張麗梅早早就已經(jīng)起來,輕手輕腳的在廚房里忙碌著,劉曉慧恍惚之中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時候,她每個放假回家的假期,都是這樣的情形。
她躺在床上睡著覺,張麗梅小小聲的在廚房里干活,等到她起床的時候,餐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豐盛的早飯。
那些清晨都成了她生命之中的每一個理所當然,直到現(xiàn)在,她才開始懷念。
劉曉慧從床上起來,一種夾雜著興奮的疲憊充斥著她的身體,讓她即便一夜沒睡,也精神的仿佛只是前一天沒有休息好一般。
張麗梅見到她,翻了個白眼,不等劉曉慧說話,她就已經(jīng)開始了新一輪的陰陽怪氣。
“一天天的,多大歲數(shù)了,也不知道早起給我做一頓飯!”
“都說養(yǎng)姑娘沒什么用,我看也是,就這么砸手里面,不能幫我分擔就算了,還總讓我跟著丟臉!”
“就這還不覺好呢!以為我在那坑誰呢!別人都是好人,就我這個親媽是壞蛋,天天都琢磨著怎么算計死自己生的姑娘……”
劉曉慧剛剛醞釀了一晚上的情緒,都因為這些話而消失無蹤。
她頓時又沉默了起來。
沒有吃早飯,她只是簡單收拾過東西就出門了。
張麗梅也不在乎,好像自己一個人吃飯更自在一般。
只是,她的視線時不時的落在劉曉慧的身上,心里眼里都帶著復雜的情緒。
她有心想要勸一勸劉曉慧要吃點飯,又覺得自己要是真這么做了,就是給劉曉慧臉了,后面的事情再想要說就更困難了!
何況,劉曉慧這次的態(tài)度明顯有了許多的轉變。
張麗梅不知道她最近發(fā)生了什么,只當是上次的事情,她還在念念不忘。
站在張麗梅的角度她當然不會覺得自己有什么錯處,甚至因為這件事,她還得罪了大廈里的一個鄰居。
后來兩人還斗了好一陣子,到現(xiàn)在還在互相埋怨。
這一切張麗梅當然要歸結為劉曉慧的責任。
如此,張麗梅覺得,自己不去埋怨劉曉慧就已經(jīng)很好了,對方又怎么能埋怨她呢???
越是想,張麗梅就越是不愿意低頭。
今天還是假期的劉曉慧在外面晃蕩了一天。
她沒有告訴王亭宇,現(xiàn)在也并不想要見到他,劉曉慧找了個借口隨便就給自己創(chuàng)造了一個無人打擾的空間。
外面的天很冷,但這不是劉曉慧經(jīng)歷的最冷的一個冬天。
她記得有一年,在她很小的時候,外面還下了一層薄雪,張麗梅帶著她推著賣烤紅薯的爐子想要找一個稍稍避風些的地方停下。
那個年代留給女人的工作崗位本就不多,別說還有許許多多如同張麗梅一樣的女工,也都跟著下崗了。
在那個大家都不算富裕的時代,烤紅薯掙得也就是個辛苦錢。
劉曉慧的記憶就是那一天,張麗梅走到什么地方都會被人趕走。
她推著車,讓劉曉慧站在點燃的爐子旁邊取暖,一邊走一邊和劉曉慧說:“曉慧啊,你以后一定要好好讀書,以后不要像媽這樣……”
“媽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
“……”
“你到時候找一份體面的工作,一個月能掙一千……”
“以后要是坐辦公室里,就不會被人趕來趕去了!”
“……”
劉曉慧用力的點著頭,伸著手跟張麗梅保證的說道。
“媽!我以后一個月能掙一萬!”
張麗梅呵呵的笑著,雖然不信,但還是應承的說道。
“我們曉慧真有出息!等你一個月掙一萬的時候,媽就什么活都不干了,天天就在家里等你養(yǎng)我……”
“咱們每頓飯都能吃肉,媽每天都穿新衣服……別人一見到媽媽,就會說,哎呀快看,那是劉曉慧媽媽,又換新衣服啦!”
“她們還會說,看看她,真是養(yǎng)了個好女兒啊……讓她們都羨慕死了!”
什么都不懂的劉曉慧呵呵的笑著。
那時候的她感受不到張麗梅的無助,她只是將那些話,那種驕傲又高興的情緒牢牢的記在了心里。
晚上回家,張麗梅果然還在她家里坐著。
看著冰箱里少了的菜,劉曉慧竟然詭異的放心了許多。
只要對方?jīng)]有自我作賤,劉曉慧就不在乎她的尖酸刻薄。
門一關,她把自己的全部都反鎖在了房里,與整個世界徹底隔離。
劉曉慧心中有一種情緒正在醞釀著,她也說不清楚最后會醞釀成什么。
她只是順應本能,將自己放逐在一個危險的邊緣。
張麗梅在劉曉慧這里一住就是五天。
眼看著都要從一個周末,住到另一個周末去了。
在這段時間里面,劉曉慧再也沒有去和王亭宇見面,她不敢去深究對方的感情,也不敢讓自己陷入的太深。
談戀愛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
那些短暫被遺忘的問題,總會在余生之中的某一次選擇之時,跳出來,成為橫亙在生命之上的最深的一道溝壑。
劉曉慧是個執(zhí)拗的人,她已經(jīng)無限接近問題的本質了,就不可能這么輕輕放過。
她在等一個答案。
但她卻不知道這個答案最后將以何種狀態(tài)浮現(xiàn)在她的面前。
這種忐忑與彷徨一直到周三的傍晚。
那一天,劉曉慧疲憊的回到家里,打開家門,就看到了張麗梅陰沉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