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容也覺十分頭痛。
與石崇綠珠同行這一路,她瞧著那人的全副心思都放在綠珠身上,又時常地笑著,加上那些道聽途說的關于石崇的傳言,還以為這人不過是一個十分開朗的普通富商罷了。
她暗暗地吐了一口氣。原是她大意了,如果石崇當真如自己所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胸無城府,又怎么會成為這晉地最富有的那個人?
她嘆息一聲:“罷了,你先隨我回去。至于那事,我們待來日再尋機會便是?!?p> 她望著石崇那輛被燭火映照的熠熠生輝的大馬車,不知怎的,心中竟突然產生了隱約的羨慕。
若是……若是阿兄愿意做自己的馭夫,便是天涯海角,餐風飲露,她也是愿意的。
但她對劉耀素來尊敬,僅僅是這樣一想,便覺得那已經(jīng)是對阿兄的一種莫大的冒犯了。她想著阿兄那門沒有夭折的親事,又有些替阿兄擔憂起來。
他這次回了草原之后想必十分難做。石氏死的不明不白,石靳原本就與他站在對立面,定會籍此大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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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珠卻遠不如獻容想象的那般快樂。家主親自為她做馭夫,這令得她在馬車中十分不安。
“家主還是進來吧……”
石崇頭也不回,他駕著馬車,一邊頭也不回地說道:“今次我家小珠兒受了委屈,你家主我總得為你找回來才是。”
他低低地吟唱著一首樂府詩:“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卿故,沉吟至今?!?p> 又道,“卿卿,獻容姑娘送了你一把絕世名琴,不若你為我奏一首樂可好?”
綠珠聽著這話,幾乎是一瞬間,她的眼淚便掉下來了。連日來的委屈,失去孩子的傷心,都在他那一聲“卿卿”的叫喚聲里消失無蹤了。
這是家主第一次這樣喚她。往日里,便是在最親密的時候,他至多也不過喚自己一聲“小珠兒”,這一次走失歸來,他竟叫自己“卿卿”了。
這是多美好的一個詞啊。
她從石崇身后緊緊地將他的腰抱住,同他臉貼著臉,淚流滿面。
時光若能就此停駐,那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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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不過五日,門房便遞了帖子進來。因羊玄之對這種事把控極為嚴格,兜兜轉轉的,那帖子便到了孫氏手里。
孫氏又只好拎著帖子親自走一趟。
這幾日,因與羊玄之解開了誤會,老夫少妻分別多年,正是感情濃郁的時候,又因離了祖宅,上面再無人壓制,孫氏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當家主母,近日過得十分舒心。
獻容瞧她步履輕快,也覺得連日來的煩悶終于散去了一些。
她瞧見孫氏手中的帖子,不由大喜:“綠珠姐姐果真動作迅速,想來是將金谷園里那些雜事已理清了?!?p> 孫氏有些尷尬,“這不是金谷園的帖子?!?p> 獻容好奇:“母親,我們來這里不過數(shù)日,如今只認得一個綠珠姐姐,還會有誰給我遞帖子來?”
孫氏更尷尬了。她紅著臉,將那張大紅燙金的帖子遞給獻容。她一邊伸著手,又有些猶猶豫豫的:“阿容,這帖子你可以不去的……”
獻容看清上面歪歪扭扭的字,不由冷笑來。
孫阮?若她沒有記錯的話,她那位常愛來祖宅里打秋風的姨母,孫氏的庶妹,正是叫做孫阮的。
“不知姨母是何時來的洛陽城?而且,她還住進了舅父的宅子……母親,我們若不去,以姨母的性格,怕是會宣揚的整個洛陽城都知道我們怕了她?!鲍I容收起了笑,“這宴會,我們必須要去?!?p> 這也是孫氏糾結的地方。
原本,她因著還在南城時庶妹帶著人要和獻容對質那事早已經(jīng)同她鬧翻了。加之自己奉了公婆之名來了洛陽,庶妹家中貧寒,輕易出不得門,想來,這一生都不會再有交集了才是。
她是何時來的洛陽?她是怎么來的,為什么自己一起點消息都沒收到?而且,她一個外嫁的庶女,便是來了洛陽城,也得自己想辦法找個地方居住才是。那她為什么會居在孫秀堂兄的府邸里?
孫氏想著想著,不由大驚:莫非,是堂兄召了她來?
孫氏年紀比之獻容不過略大了幾歲,又因常年在老宅,人際往來十分簡單,遇上這種事,實在不知道如何是好。
原本,她是想要直接拒絕的,但她既已來了洛陽,便不能再像在老宅時那樣閉門不出。她雖是羊氏婦,卻也是孫家女。
雖說在老宅時因為自己的姓氏被人攻訐,差一點被休棄回母族。但她總歸是姓著孫的,若她直接拒絕惹了母族厭棄,放在羊氏眾人嚴重她便更加沒有價值了。
羊氏那些人如今礙著孫秀堂兄,不敢對她做出什么來,可若是惹了孫秀堂兄厭惡,這些人又如何會把她放在眼里。
家主可以與秀堂兄對著來,是因為他的身后有整個羊氏做他的后盾??伤菍O秀堂妹,如今孫秀巴著趙王司馬倫,身份一再水漲船高。更何況,獻容這皇后之位也是因堂兄而來,若是如今將人得罪的狠了,獻容日后入了宮想必十分難做。
因此,孫氏十分糾結。她緊張地望著獻容,“阿容,若你不想去,便在家與你五兄一道頑罷。那孫府,我一人前去便是?!?p> 她是實打實地為獻容著想的。
獻容十分感動。她將一盞茶遞到孫氏手里,“母親不必憂心。不過區(qū)區(qū)一個姨母,若連她都對付不了,再說,若是有了任何難題我便縮起來等著旁人去解決,又任何做得這個皇后?”
孫氏詫異地望著她。
在她心里,獻容不過是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子,便是及笄,也還有半月有余。旁的小姑子在這個年紀的時候在做些什么?
她想起自己來。那時她是父母掌上明珠,成日里想的不過是誰家出了新的胭脂香粉,或是誰家的衣裳裁的最漂亮。而非是如獻容這樣——
這小姑子為什么如此沉著?若是她,遇上這事首先想的便是遠遠地避開。獻容卻是氣定神閑的,像不過是去參加一個極為平常的游園會,要知道,這可是她來洛陽城里的第一次公開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