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玄之本不欲下車,但見孫秀目光十分熱切地盯著綠珠,嘴邊一縷口水十分可疑,而后者者卻一臉驚懼地目露哀求,不知怎的,竟忽然起了一絲惻隱之心。
不能讓這廝得逞才是。
那是一個男性對于弱者發(fā)自內(nèi)心而產(chǎn)生的一種保護欲。加之他本就不待見孫秀,便目帶警告地看了孫氏一眼,示意他別再多話,這才下了馬車。
獻容與綠珠相攜著一起回到了馬車上,又小心地將簾子放下了。她們面對著面,這才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氣。
馬車外,石崇對著孫秀一拱手:“孫侍中,季倫告辭了。”
孫秀站在那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并沒有搭理石崇。
好在石崇這話原本也不是要等他回應(yīng)的,他說完了,便重新翻身上馬,與羊玄之并駕齊驅(qū)著,回到了羊氏的車隊里。
羊五郎也要翻身上馬,卻被被羊玄之按著縮回了自己的馬車:“五郎這模樣我瞧著甚是不好,還是去馬車里坐著吧?!鳖D了頓,又對著孫秀道,“堂兄,告辭了。”
羊玄之皺著眉,一副十分不耐煩的模樣。然而事實上他不過是覺得羊五郎容貌惹眼,容易招來不必要的麻煩。洛陽城的小姑子們可不比其他地方,若是瞧上了誰,那可是要直接砸果子的。
他有著自己的考量。
他們這一行原本為了盡早趕到洛陽,便沒有帶上太多的行李,不過十數(shù)輛馬車便將所有的東西都帶上了。但如今因多了個愛炫富的石崇,這隊伍便變得十分可觀了,儀仗浩浩蕩蕩的,似得隊伍活生生地逶迤出幾里地,又因多數(shù)人都騎著馬,若是因羊五郎這容貌惹了洛陽城中的小姑子們青眼,被丟了果子或者簪釵首飾的,人被砸了都是小事,但若傷了馬兒,慌亂之下若是驚了車隊,那才是得不償失。
“入府之前,你定不可露面?!彼肓讼?,仍覺得不放心,又從懷里掏出一方淡藍的三角巾來,“把這個蒙在面上?!?p> 仍是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
“噗嗤”一聲,獻容和綠珠笑了起來。
她們一笑,整個車隊中那種隱隱約約的劍拔弩張的氣氛便緩和了不少。
羊五郎滿臉都是無奈,他嫌棄地捏著那三角巾,“大伯,實在不必這樣吧……”但瞧見羊玄之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便不敢造次,十分心不甘情不愿地將那帕子圍在了面上,這才上了馬車,又放了簾子,聲音悶悶的:“大伯,這樣總行了吧?!?p> 羊玄之這才滿意。
“阿嫵也回馬車里去?!彼麑O氏交代,“一路舟車勞頓,你也上去休息?!?p> 孫氏的面上終于有了幾分動容。她由羊玄之攙扶著,與獻容、綠珠上了同一輛馬車。
上車時,她悄悄地瞧著羊玄之的臉色,但見他面上一派平靜,似乎并沒有生氣的模樣,這才松了一口氣。剛見到羊玄之時的不甘,還有被他詰問時的委屈,這時都因他的小心翼翼地相護而悄然無蹤了。
這時天已經(jīng)快黑了。因光線不明,獻容所乘坐的那輛華蓋馬車也變得不起眼了起來。
羊玄之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他是文人,書讀得多,更比旁人明白低調(diào)的道理。但見石崇身上玄黑衣袍上隱約光華流轉(zhuǎn),心里仍有些郁郁。
罷了罷了。總歸他們不是一路人,便是偶有交集,也不過是平靜生活中的一小朵浪花。
“走罷?!?p> 石崇與羊氏的車隊重新會和后,車隊便開始緩緩地朝著洛陽城里行進。
唯有孫秀仍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他牽著馬,眼睜睜地瞧著羊氏與石崇的車隊越走越快,越來越遠,幾乎快要離開他的視線時,這才陰測測地笑了起來。
石崇身邊那綠衣女郎悅耳的笑聲和她的模樣一直在孫秀的腦海里盤旋著,或是帶了欲墜不墜的驚恐的淚珠低了頭,或是因為放心之后悄悄地呼出一口氣,或是那樣展顏一笑,如最美麗的水蓮花恣意綻放。
他身體里某一個地方在迫切地叫囂著:關(guān)起來,一定要把她關(guān)起來,做我一個人的金絲雀……我要得到她,我一定要得到她……
***
大約行了半個時辰,車隊終于在位于泰康坊的一座大宅子面前停了下來。
獻容由紅玉攙扶著下了馬車。
她好奇地打量著這座十分豪華的大宅,大為吃驚。在南城時,祖父還同她說過父親在洛陽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尚書郎,雖是泰山羊氏后人,但洛陽城如他這樣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所以,他與大多數(shù)的同僚一起租住在清平坊的一幢小宅里。
那條街道住著的全是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官。加之魚龍混雜,孫氏才沒有隨羊玄之一同居住,而是留在祖宅伺候羊氏二老。
來之前,祖父憂心她會覺得難受,還特意與她打過招呼,讓她到了洛陽之后不要覺得委屈。她左右是要入宮的,便是在清平坊,也不過是短暫地居住一段時間罷了。
但這宅子卻在泰康坊,而且,一點也沒有祖父口中所說的那種“那宅子又小又破,你父親讀書讀傻了,總有些文人的酸腐傲骨,又從來不受家里人幫襯,用他那點年俸租那方子扁窄的連腳都不能下”的程度。
但說這話時,祖父分明是十分自豪的。
她的目光從長長粉墻青瓦上一直轉(zhuǎn)移到那漆著朱漆,嵌著銅釘?shù)拇箝T上。
門額之上,是一塊新造的金漆匾額,龍飛鳳舞地寫著“興晉侯府”四個大字。那字跡遒勁有力,頗有風骨,若非勤學(xué)苦練多年,絕不會有如此成績。
那匾額的左下角,刻著一方小小的紅?。菏诿谔欤葔塾啦?。
獻容不由瞪大了眼睛。
只有帝王的傳國玉璽上,才會刻上這幾個字。這,這竟是皇帝親手所書的匾額?這是怎么回事?不是說,那皇帝是一個傻子,成日只會貪玩嗎?一個貪玩的皇帝,如何能寫得這一手好字?還有,不是說她要住的是羊玄之租住在清平坊的一個小宅子嗎?父親為什么會帶她來泰康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