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啊……
那些綺麗的美景，少女們穿著華服，手牽著手追趕著一個又一個美男子，不得志的文士們在洛陽的酒館茶肆里高聲談?wù)撝拢诮诸^酩酊大醉，嚎啕大哭——
那是她少年時便經(jīng)常做的一個夢。
如今她已長大，曾經(jīng)想要攜手一同趕來洛陽的人也早已不在身邊了，但這洛陽城，她終究是到了。
獻(xiàn)容微笑著放下了簾子。
這些日子，獻(xiàn)容早已同綠珠熟稔了起來。她瞧綠珠垂著頭不說話，情緒似乎有些低落的樣子，忍不住奇怪地問道：“綠珠姐姐，你怎么了？”
綠珠瞧了瞧她，不知怎地，目光中竟露出一絲不舍來：“阿容，我們要到洛陽了……”
“是呀。綠珠姐姐。到了洛陽，你便能見到你家家主了，你不開心嗎？”
綠珠有些悵然地嘆了一口氣。
那段紙醉金迷，每日醉生夢死，不知今夕何夕的日子似乎離她很遙遠(yuǎn)了。
反而是從前在羊角山生活的日子逐漸變得清晰起來。那時的日子雖然過得十分清苦，一粥一飯都需要自己親自動手得來，雖然累了些，卻勝在心安。
她用細(xì)細(xì)的指甲輕輕地刮著掌心中最后一塊老繭。
安逸富足的日子過得太久，除了這手心里的老繭還在提醒著她曾經(jīng)經(jīng)過的磨難，其他的地方卻一點(diǎn)也找不出自己曾經(jīng)在羊角山生活的痕跡了。
就連這繭，也在這些金谷園里那些呼奴喚婢的日子里漸漸地淡去了。待她回了金谷園不久之后，想必，這一塊最厚的老繭也要消失無蹤了。
綠珠有些迷惘。
她在金谷園里日日不得出門，就像家主豢養(yǎng)的一只金絲雀。是她不甘自己被局限于一方小小的天地，縱使那關(guān)著她的牢籠再精美再華麗，但本質(zhì)上，仍然不過是一個牢籠罷了。
正是因?yàn)檫@種不甘，她才央了家主帶她來濮陽城。但她沒有想到的是，濮陽城不過是另一個關(guān)押她的籠子。
這些日子她被濮陽王囚禁，后來又跟隨著羊氏的車隊走了這一月有余，雖然很累，但她竟奇異感受到了久違的自由。
不，或許是更早之前。
金谷園里的華府美食似乎變成了她做過的一場夢。所以，在濮陽王的府中時她與仆人們交換衣裳時才那么痛快。
甚至，在她摸到那些粗糙的幾乎要把人的肌膚都磨破的粗布麻服時，竟奇異地感受到了一絲心安。
如今記憶里最清晰的，竟然是在羊角山生活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反而是到了金谷園之后那些日子逐漸模糊了起來。
她真的……還要回到金谷園嗎？
原本，綠珠這一路的念想都是早日回到金谷園，回到家主的身邊去。可是，在即將抵達(dá)洛陽的時候，她卻忽然遲疑了起來。
又或者是近鄉(xiāng)情怯罷了……
思索間，馬車已經(jīng)緩緩地停了下來。
還沒到洛陽城，天色也還早，怎么忽然停了下來？若再耽擱下去，今日怕是進(jìn)不了洛陽城了……
綠珠掀了珠簾，悄悄地向外望去，她的目光落在一個人身上。
只是一眼，她渾身的血液都一下子沖到了腦門上，激得她整張臉都變得緋紅，身子卻不聽使喚地僵直不動了。
她結(jié)結(jié)巴巴的：“他……他……”
獻(xiàn)容疑惑地朝著車外望去
馬車外，一個穿著華貴的男人正在朝這邊張望著。
一瞧見綠珠的臉，便同她招了招手：“小珠兒，莫不是瞧見你家家主心中激動，不會下馬車了？”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大步朝著馬車走來。
小珠兒？
這是這位“家主”對綠珠的愛稱嗎？
獻(xiàn)容不由望了望綠珠，卻見后者說不出是開心還是難過地渾身顫抖著，她不由握住了綠珠的手：“綠珠姐姐，綠珠姐姐？”
綠珠這才回過神來。她抽出自己的手，將臉上滾落出來的淚珠擦干凈了。又掀了車簾，一個縱身，便已跳下了馬車。
動作流暢，一點(diǎn)也不拖泥帶水。
獻(xiàn)容只覺得眼前一花，便瞧著綠珠已一頭扎進(jìn)了那人的懷里嗚嗚地哭了起來。
她一邊哭，一邊輕輕地捶打著那人。
“你怎么才來？你怎么才來？”
那人也不生氣，只是緊緊擁住了她，任由她將眼淚糊了自己滿身，低聲地安慰著她，又不住地親吻她的額頭和鬢角。
這人當(dāng)真不顧世俗禮教，竟如此大膽。
羊氏眾人紛紛對他怒目而視。但瞪了一陣，又覺得實(shí)在有傷風(fēng)化，不由氣哼哼地轉(zhuǎn)過臉去。
不知怎的，瞧見他們?nèi)绱擞H密，獻(xiàn)容竟隱隱約約地覺得有些羨慕。
過了好一陣，綠珠才終于停止了哭泣。她揉了揉通紅的眼睛，沙啞著嗓子同那人說道：“家主，我這次能平安回來，全靠五郎君和阿容搭救……”
那人緊緊地握著綠珠的手，“我的小珠兒受苦了……我知道，我都知道……小珠兒，你放心，以后有我在，沒有任何人再敢欺負(fù)你了。”
“小珠兒，你別再傷心了……這次的事我已查清楚了，你放心，那些陷害你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我總是會為你做主的，小珠兒……”
說完了話，他的目光才轉(zhuǎn)過來。
隔著輕輕搖晃著的的珠簾，他深深地、鄭重地朝著獻(xiàn)容行了一個大禮。
“在下南皮石崇，拜見羊氏女郎。多謝女郎對我家綠珠的救命之恩與相送之恩，石崇沒齒難忘……”
這是他第一次對著一個小姑子如此鄭重地行大禮。
不是因?yàn)樗磥砘屎蟮纳矸?，更不是因?yàn)樗蚴系臻L女的身份。
他這人，極有斂財?shù)氖侄?，接手家業(yè)不過短短十年，便將家中財富翻上了數(shù)十倍。
是以，他素來是洛陽城中貴族們爭相巴結(jié)的對象。他前陣子又花錢捐了一個官，正是春風(fēng)得意的時候。
廢后賈氏南風(fēng)便十分巴結(jié)他。皇帝又懼內(nèi)，每每碰見，他都能將皇帝碰在一旁不理不睬，更何況是獻(xiàn)容這還未正式受冊封的皇后？
平日里，他從來不將任何人放在眼里，獻(xiàn)容區(qū)區(qū)一個小姑子，實(shí)在不夠他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