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曜這人,從小到大受的白眼不知凡幾,羊五郎這樣拙劣的手段,在他眼里,實在不夠高明。
他不由嗤笑一聲,但瞧見羊五郎將獻(xiàn)容牢牢地護(hù)在身后時,不知怎地,竟覺得心中十分不滿。
他皺起了眉,“五郎,數(shù)年不見,你年歲也不小了,想必家中也為你定了親事,怎的還是這般不會說話?當(dāng)心惹了你家娘子不滿?!?p> 羊五郎正要反駁,他卻渾不在意的,又抬手喚獻(xiàn)容,“阿容,你過來?!?p> 他瞥了面露不滿的羊五郎一眼,想了想,故意當(dāng)著羊五郎摸了摸獻(xiàn)容的頭,又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造型十分奇特的樂器塞到獻(xiàn)容手里。
“阿容,你與阿兄我分別多日,阿兄甚是不習(xí)慣,有時夜里都覺得睡不著呢……阿容,我此番前來,除了見你,更重要的是想送一個東西給你。日后你若想見我,便看看這笛子吧……”
他給東西的模樣十分鄭重,羊五郎忍不住掃了一眼。
那東西小小巧巧的,通體碧綠,有點(diǎn)像短笛,卻有六對十二個圓圓的孔,頂端有一個小小的凹槽,上面用紅絲線綴著一枚小小的平安扣。
雖然精致,卻并不十分貴重,羊五郎更為好奇的是劉曜速來素來地位不低,手中珍寶不知凡幾,不說旁的,便是獻(xiàn)容腕上那串明珠,也不知比這笛子貴重多少倍。
劉曜這人素來大方,那么貴重的焦尾琴,他說送便送了,他這么鄭重其事的樣子,怎么會拿出這樣一個凡品來?
還是說,在他眼中,獻(xiàn)容便只能配得上這種俗物?
羊五郎有些不滿,正要開口說話,卻見劉曜大大方方地握住了獻(xiàn)容的手,一雙異于常人的淺褐色的眼睛專注地看著那小姑子,像是帶了某種蠱惑似地,“阿容,這羌笛雖不貴重,我卻是日日帶在身邊的,如今你要去洛陽,阿兄便再也見不到你了。阿容,日后我不在你身邊,你要好好地照顧自己。”
“阿兄,我……”
獻(xiàn)容握著笛子,這一日來所受到的沖擊和委屈在這一刻都忽然涌上了心頭,她眨一眨眼,幾乎要哭出聲來。
但她到底還是理智的。
她硬生生的將所有的委屈都吞進(jìn)了喉嚨里,只是沙啞著聲音,“阿兄放心,阿容會好好活下去的。”
既是阿兄的希望,她一定會好好地,努力地在晉王室中生存下去。
劉曜滿意地笑了起來,“阿容,你要記住阿兄同你所說的每一句話。好了,夜已深了,你這些日子來連日奔波,又總把自己關(guān)在馬車?yán)铮氡厥菒瀴牧?。我的乖阿容,你要好好聽阿兄的話,早些休息,現(xiàn)在還不到時候,若到了時間,阿兄會親自來喚你的?!?p> “阿容,其他的事,你不必操心,阿兄自有安排?!?p> 劉曜說這些話的時候,一點(diǎn)也不避諱羊五郎,像是完全忘記了這屋子里還有這個人在似的。
羊五郎見獻(xiàn)容只是傻呆呆的握著那只短笛,一會看看笛子,一會又對澤劉曜連連點(diǎn)頭,心中的疑惑和根不滿越來越大。
“永明,你在說些什么?阿容是我的妹子,她怎么會喚你做阿兄?”
劉曜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羊五郎。
這一看,他不由搖了搖頭。
這羊氏五郎,便是在這樣的危機(jī)時刻也不忘維護(hù)自己的形象。他許是沐浴過,身上散發(fā)出一種十分獨(dú)特的清香,月白的裳服與白日里那件又不甚相同。
這件似乎更為精致一些。
劉曜此生從未見過這樣的人。他仔細(xì)地回憶了一下,羊五郎似乎是知道自己十分適合月白這樣冷清的顏色,自己每次見到羊五郎,他都穿著不同的月白袍,襯得整個人直如神仙中人一般。
羊五郎的腳上蹬著一雙淺褐色的木屐,式樣古樸,又透出幾分精致,一看便知價值不菲。襯著他一身錦袍,更讓人覺得不敢逼視。
劉曜又嘆了一聲。
這樣的羊五郎,難怪濮陽王那酒囊飯袋會起了那種不可描述的心思。
再反觀自己,往日里,他的衣服都是獻(xiàn)容一手打理,獻(xiàn)容愛青色,多以簡潔為主,他的衣服便多是廣袖大袍的青衣,為了取信濮陽王,他不得不換了一身文士服,腳上又穿著一雙十分不合腳的靴子,這樣對比之下,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難受起來。
“五郎,有些事情,知道太多不會有什么好處?!眲㈥渍f著,又忍不住提點(diǎn),“若我是你,今日定不穿這月白袍?!?p> 他說完了話,也不在乎羊五郎會有什么反應(yīng),便徑自出去了。
羊五郎瞧著自己身上衣服,卻沒覺得有什么不對,想要問一問獻(xiàn)容,卻見她仍在摩挲著那根短笛,便覺得有幾分不耐煩:“阿容,那小子葫蘆里到底賣什么藥?”
這種什么都被蒙在鼓里的感覺讓他覺得很不好,他有心想要問一問,可看到獻(xiàn)容緊緊皺著眉,滿腹心事的樣子時,所有的話都突然被堵在了喉嚨里。
不知怎地,他心中忽然噎了一下。好半晌,他才張了張嘴,聲音干巴巴的,“阿容,這人心思深沉,你不是他對手,阿容,你……你離他遠(yuǎn)一些吧。”
想了想,又添上一句,“無論如何,五兄是你的親人,總不會害你?!?p> 他說了這話,又耐著性子等了半天,見獻(xiàn)容還是不說話,正要不耐煩地上前一步,卻聽“啪嗒”一聲,獻(xiàn)容那藕荷色的晉裳上,已經(jīng)有了兩團(tuán)小小的濕跡。
他以為自己眼睛出了問題。
這小姑子,雖然相處不多,可他卻覺得她素來一派云淡風(fēng)輕,還以為她自有一種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鎮(zhèn)靜,如今看來,卻是他看走了眼。
羊五郎不由覺得有幾分頭痛,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又將手覆蓋在眼睛上片刻,再次拿下來,卻見獻(xiàn)容胸口的那片濕跡隱約有擴(kuò)大的痕跡。
那纖細(xì)的身子也在輕輕的顫抖著。羊五郎從來沒有過安慰人的經(jīng)驗,看著這樣的獻(xiàn)容,他忽然覺得有幾分手足無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