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都地處山地丘陵地帶,所謂“七山二水一分田”,少量的平原地區(qū)在過去承載不了大量的人口,人口數(shù)相對于平原地區(qū)少多了,經(jīng)過幾十年的發(fā)展,到今天也才40萬人不到。主城區(qū)不大,常住人口僅10來萬、七八條街,即使近年來發(fā)展迅猛,也不過多了幾條路,幾個小區(qū)、幾十幢高樓而已,開車不堵的話一刻鐘就可以橫貫東西??赡墁F(xiàn)在年歲漸大,看著斑駁的照片,有時就不免回憶兒時的片段,想起以前只有兩三條路時的情景。
80年代初期的時候,宜都還只有東西正街、城鄉(xiāng)路、清江路三條路,道路不寬,后兩條路按著當時的發(fā)展設計成并行四車道,這在當時已經(jīng)算超前設計了。好多老國企就在路邊,每天隨著軍號響,上下班的人或徒步或騎著自行車呼啦啦一大群涌入涌出,看著貌似紅火,但也是步履維艱、難以維持運營了,只是苦撐著。
城鄉(xiāng)路歌舞團大院對面,也就是現(xiàn)在的北山超市的地方,當時叫力車廠,專門為上下游企業(yè)生產(chǎn)機械零件,占地幾十畝,有上百的工人。伴隨改革的深入,人們的思想也在解放,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力車廠的大門口空地上聚了一大幫拉板車的民工等著拉活兒。有客來后,民工會圍上去討價還價,然后就跟著客主去拉貨,或者是搬運家俱或者是搬運商品,反正賣的是力氣,純屬體力活。閑暇的時候民工們?nèi)逦宓闹v講笑話、聊聊天、打打小牌,中午休息就到旁邊小館子點兩個炒菜,喝點兒小酒,瞇上一會兒,日子倒過得很是愜意。
我有一親戚就在這隊伍中,其人姓張,當時約摸已是四十多歲。改革開放后,人民公社解體,農(nóng)民沒了束縛,有了很大的擇業(yè)空間,加上老家地少人多,種田也沒什么收益,很多人就到城里務工。有手藝的做泥瓦匠、漆匠、木匠,沒手藝的就只有做到建筑工地做工賣苦力或者像這樣拖板車維生。我這親戚家里有幾個半大小子嗷嗷待脯,但又苦于沒什么文化,索性出來賣力氣拉板車,掙個辛苦錢。風里來、雨里去,雖是辛苦但好歹養(yǎng)活了一大家子人。
有段時間大概有一兩個月沒見張老爺子來拉板車,而且跟他一起拉車的人沒有誰知道原因,也不知是病了還是家里有事兒。突然有一天,他又樂呵呵的來上班,而且拉板車更有勁,每天酒照喝、牌照打。
某天父親對我念叨“我說怎么沒見張老來拉板車,原來是張老爺子的父親從美國來尋親了,聽說還給了他好多美元,本來我還以為他再不用拖板車了呢,結(jié)果他又來了,搞不懂。”
“什么,張老的父親在美國?那不有七八十歲了?怎么他父親在美國,他又在宜都了?”我一連提出三個問題。
“據(jù)說他老家是長陽的,父親是國民黨的高官,舅舅還是國民黨的將軍呢,49年快解放的時候,他父親在外做官,要隨國民黨撤退,事出緊急根本來不及帶上他們母子倆,只身乘船到了臺灣,后來移居美國。他們母子倆流落民間、衣食無著、受盡磨難,最后以乞討為生,千里輾轉(zhuǎn)想回到故鄉(xiāng)。當流浪到了宜都西湖的時候機緣巧合就定居下來,張老爺子后來入贅白家,做了上門女婿,總算有了安身之地。自他父親走后就音迅全無,雙方都不知對方是死是活,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還在跟他父親燒紙錢祭奠。改革開放后,他父親想回國尋親,就托托民政部門查訪,因是華僑尋親,加上他又沒有改名字,經(jīng)長陽和宜都政府多方查找終于找到了他。這次他父親回來在他家住了一個多月,答應每月還會跟他寄美元,作為對沒有盡到父親責任的一點兒補償?!备赣H把知道的都告訴我。
“這樣看來不是錢的問題了,那為什么么又來拉板車了呢,又辛苦又不受人待見的?”我還是不明白。
“我剛才問過他,他是這么說的:辛苦了一輩子,下了一輩子的力,已經(jīng)習慣噠,突然要我歇著,我深身上下不自在,各種小病痛就來了,所以我寧愿拉板車,有這么多好兄弟在一起,忙時拉板車,閑時打打小牌、喝喝小酒,比呆在家里強多噠,這不,小毛病又沒了?!备赣H說完,感慨道“這都是命啊,勸不好的,如果人都能像張老爺子一樣人知足常樂就好了?!蔽衣犃艘灿X得張老爺子以后肯定高壽。
力車廠破產(chǎn)后在原地新建了北山超市,門口不允許停車,拉板車的民工又換了個新地方繼續(xù)工作。自從搬家后,很少從這條路上經(jīng)過,這十幾年來,也不知張老爺子是不是還在拉板車,但一想已是快八旬的老人,應該已經(jīng)在家逗弄孩孫、頤養(yǎng)天年了吧,無病無災,算是很好的歸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