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地凍天寒。
冰天雪地中,卻也是處處透著濃情,豬行走在空曠高遠的野外,偶爾會飄來陣陣糯香及各式酒肉香氣。
人們都在忙著辭舊除陳,為新的一年寄托著美好的希望。
“做人真好!”
跨過曠野,豬又來到了那個墻角,女子早就等在了那里。
依舊是淺笑安然,一襲青衣傲霜雪。
“今天不吃蘿卜了,給你找了一些骨頭,你肯定啃得動?!?p> 豬看著那堆大骨,撅著鼻子朝天嗅了嗅,小眼骨碌碌轉(zhuǎn)著。
“我不能看,更不能吃!”他想著。
“別怕,這不是豬骨,是羊骨?!?p> “那也不行,什么骨都不行?!彼ь^看著咯咯嬌笑的女孩,將骨頭冷落在一旁。
“還沒見過這么倔的豬呢,是不是啃蘿卜啃上癮了?”
“等著,我給你拿去。”
豬遠遠的躺在一邊,聽著院內(nèi)傳來的歡笑,碧空里幾行大雁南去正疾。
“生命總在這么有序的輪回著,而我卻始終等不到你?!?p> 豬想,如果小白兔還在人間,他們今天肯定也會很忙,但一定很高興。等忙碌一天后,夜里依舊會靜靜的坐在山頂看著星空。
而如今每晚癡癡等著月亮的就剩他一人。
有一種孤獨是靜聽別人的歡歌,笑看別人聚攏成雙。如今,這孤獨成了常態(tài)。
女孩出來時,除了蘿卜還抱著些青菜。
“這本來是我們吃的,我都偷偷拿出來給你吃了,我對你好不好?”
豬慢慢嚼著,發(fā)出陣陣清脆的咀嚼聲,算是回應(yīng)她了。
“你長得真高、真大,爹爹每次看到我家里養(yǎng)的那幾頭豬就罵著打它們,說它們光吃不長?!?p> “所以,昨天就把它們都宰了腌成臘肉了。”
豬身軀一震,嚼在嘴里的食物怎么也咽不下去。
“你怕什么?宰的又不是你,你是野生的,自然不會有這種下場?!?p> “可我也是豬!都有著同樣的命?!必i想著。
“有時候我很羨慕你們,可以自由的在天地間遨游,無拘無束?!?p> “做人也很難,有太多的煩惱?!?p> 女孩皺著眉,一雙妙目流轉(zhuǎn)間,暗暗透出了些許悲傷。
“爹爹又張羅著給我說親了,可我才不想嫁呢?!?p> “這大好的天地還沒看夠,就要逼著我去相夫教子,在瑣碎中終老,我不愿意。”
“誰不想沒心沒肺的活著,可總也擺脫不了輪常、教條的束縛?!?p> “下輩子你千萬別做人?!?p> “下輩子不做,我這輩子必須得做。”豬想著,又慢慢啃起了蘿卜。
“唉!”女子長嘆著。
“都說人生苦短,若是活得開心,誰不想長久的活下去?!?p> “翠闌,翠闌,乖女兒,你在哪里?咱家那窩耗子又出來鬧了,廚房丟了好多東西,你快出來,翠闌……”院內(nèi)有人高聲叫喊著。
女子嬉笑著起身,做了個噤聲手勢。
“你別出聲,我回家拿耗子去了。”
她蹦跳著走了。
“爹爹我在這里,耗子在哪呢?有沒有咬到你?”
“狡猾的耗子,偷了菜就跑,影子都沒見著。”
“那肯定是一窩很大的耗子,正好逮了給高才做下酒菜?!?p> “去……小姐又笑話我,我早就不吃耗子了?!绷硪粋€年輕的聲音委屈的回應(yīng)著。
豬傻傻的笑著,她蹦跳的轉(zhuǎn)身,嬉笑的打鬧都像極了那個遠去的身影。
也許,念一個太久了看誰都覺得像吧。
……
福陵山。
豬慵懶的躺在楊樹精腳下。
“楊樹爺爺,我看見了一個女孩,她看上去很開心,可我知道她心里裝著太多苦楚。”
“哦!所以你就沒舍得吃她?”
“我才不會吃她,也不會吃任何人,我只是想跟她說說話,又怕嚇著她。”
“人妖殊途啊,你剛開始就不該去接近她。人都是一肚子壞水,一旦她知道你是妖,就會想方設(shè)法除了你,更何況你還是一個不敢害人的妖?!?p> “她絕不會害我的?!?p> “你怎么知道她不會害你?千萬別跟我說是感覺,最不靠譜的就是感覺了?!?p> “她把家里的菜都偷來給我吃了,絕不是壞人?!?p> “那是因為她把你當(dāng)成一頭可憐的豬了。”
“人真的有那么可怕嗎?”
豬看著蒼茫茫的天地,越發(fā)覺得自己微不足道,也越發(fā)看不透這世界。
“你若不信,你就去找她,看她對著一只會說人話的豬會有什么反應(yīng)。”
“我不在乎她怎么看我,若是我能修煉成人身,我肯定會娶她,跟她過一輩子?!必i躺在雪中憧憬著。
“小野豬,一輩子那么長,千萬不要輕易承諾。”
“可我真的想看到她每天都開心的笑?!?p> “你別在有什么非分之想了,不論你再怎么變化,你也還是一個妖。天地間從來就容不下人妖的不倫之戀,小心天罰。那震耳欲聾的雷電就是專門懲治那些不守規(guī)矩的妖的,你當(dāng)心哪天就劈到你頭上?!?p> 豬一聲長嘆,無奈的望了望霧蒙蒙的長天。
“也罷,我最后去看她一眼吧?!?p> 她還會等著我嗎?
……
雪晴時,大地更加潔白,豬踩著厚厚的積雪茫然的走著。浩瀚的天地間,就剩他一個渺小的黑點在孤獨的移動。
天地造物這般奇妙,你生我又是為何?
生而為妖,我在世間渾噩的五百年,好似飄零的落葉任風(fēng)吹去天涯。又如同無助游蕩的孤魂,終究等不到輪回。
若是能選,我情愿只是一頭圈養(yǎng)的待宰肥豬。不必去體會人情世故,舒服的欣賞完一季煙雨后,又安心踏上下一場輪回。
活得越久,痛苦越多。時光漫長,每天都行走在一條看不到盡頭的路上,卻是越走越孤獨。身在苦海,回頭卻早已看不到岸。
我繼續(xù)往前,熟識的都已成路人。于是,我祈望盡頭處那抹淡淡的微笑依舊倚在殘陽下。她會輕輕點著我的額頭,嗔怪我來得太遲。
豬遠遠的望見了那片墻角,只是那那襲青衣并未矗立在雪中。
豬只能遠遠的看著,靜靜的等。雪又落下,將過往的足跡一點點掩蓋。
時光啊,它的腳步何曾停下過?我努力去追,只換得滿身傷痕。
回頭時,白發(fā)笑風(fēng)塵,不見了青絲。她也會如同那些老去的紅顏,我唯有含淚看著她兩鬢成霜,最后靜靜守在墓前,只怕下一場風(fēng)雪將她遺忘。
人妖殊途,蒼天不佑,它是不是也不想看到這般景象。
繁花千樹等雪休,一朝白頭。桑海白云化蒼狗,良人知否?
夜已昏,繁星如織,那輪明月卻遲遲不肯出現(xiàn)。豬在白雪中仰望天際,在星空中漸漸迷失。
“夜空少了月亮,星星是不是也很傷懷,所以才會那么暗淡?”
遙遠的南邊,有顆星眨著眼慢慢向他飛來。
“它要向我說什么嗎?你慢慢來,我等你。”
豬看著那顆星。
近了,它散發(fā)出七色光芒,迷人耀眼。光芒中,只見一個白衣女子端坐蓮臺,手執(zhí)妙蓮花,一臉貴人相。
“菩薩……大慈大悲的菩薩,聞聲救苦,真的是你嗎?”
豬熱淚盈眶,仿佛要將所有的苦水一股腦兒全部倒盡,五百年的委屈全部涌上心頭。
菩薩低眉,一雙慈目靜靜看著雪中哭泣的豬妖。
“世人心有苦惱,后成執(zhí)念。執(zhí)念不去,終成了業(yè)報,永墮輪回之苦。小野豬,你為何哭泣?”
“弟子記不清前世,也不知前世有什么執(zhí)念沒放下。五百年了,我孤獨的活在天地間,卻遲遲等不到輪回。菩薩,弟子的苦楚了結(jié)不了,這一世的執(zhí)念始終放不下?!?p> “是你不肯放吧?”
“弟子不敢放,我就靠著這點卑微的念想活著。我做了五百年的妖,糊涂的在山中度日,可別人總是笑我,笑我連個妖都做不好。”
“可是……弟子不想做妖啊,我寧愿就這樣糊涂老去。只是,她們偏偏給了我希望,教我不要糊涂的活?!?p> “那你想怎么活?修成人身嗎?還是繼續(xù)在山中度日?”
“我已等得太久了,又有執(zhí)念難消,怎么還妄想修煉成人。只求菩薩賜我一場輪回,讓我忘了這一世的苦惱。”
“這個我卻做不到,苦惱自在你的心頭,即便是輪回百世,你依舊是煩惱難去,還平添了輪回之苦?!?p> “那有什么辦法可以忘記煩惱?”豬抬頭,企望菩薩能給他答案。
“要忘記它,你先要看清它,你因何而惱,又因何而苦,這般業(yè)果又是因何而起?”
“請菩薩指點?!?p> 豬虔誠的拜倒在雪中,那一夜星空很淡,他心里倒很空明,仿佛自己已融在了天地間。
“我可以教你記起前世,找到業(yè)因,只是那樣你煩惱更甚,只怕更難放下執(zhí)念?!?p> “菩薩……”豬哭著。
“我不求放下,也放不下,我想明明白白的活。有時候我夜半驚醒,腦中全是人的思維,可低頭一看我仍舊是只妖,老而不死。我苦惱,我不想這樣糊涂的活?!?p> 菩薩手結(jié)法印,悠悠唱道:
“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生死相續(xù),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凈明體,用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輪轉(zhuǎn)?!?p> “肉身只是你輪轉(zhuǎn)的工具,唯神識不滅,低頭處便是前生。前生今生,活得皆是本心。你活得渾噩,便是忘了本心。”
“求菩薩發(fā)發(fā)慈悲心,讓弟子見見本心。”豬俯在雪中。
“你劫數(shù)已滿,我自會成全你。需知:千載紅塵轉(zhuǎn)頭過,一見本心我是我?!?p> “那……我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