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還是慢悠悠的向山下走著。在幾秒之前他突然聞到一陣濃烈的酒香，酒香消失后就聽到了一陣高亢的歌聲。
他聽不懂！
近了，果真有兩個人。豬躲在草堆里，睜著小眼睛細(xì)細(xì)看著。
“要先吃哪一個？大的有武器，小的吃了太可憐?！?p> 劍士察覺出了動靜，揮舞著長劍，披頭散發(fā)的跳了出來。
“誰？誰在那里？”
“是……豬妖！”小童眼睛更亮些，率先發(fā)現(xiàn)了豬妖。他指著草堆微微發(fā)抖。
劍士慢慢靠近。
“妖孽，你禍害人間，今天報應(yīng)來了，快快出來受死?！?p> 豬開始發(fā)慌。
“看樣子他真的會吃了我，我要不要逃？”
“你別躲了，再不出來我一把火燒了這鳥山，教你灰飛煙滅?！?p> “別燒，別燒？”豬從草堆中爬了出來。
“你燒光了山，我吃什么？楊樹爺爺又不會走路肯定會被活活燒死。青鳥妹妹那美麗的羽毛也會被燒光的，她會難受?！?p> “你……會說人話？”劍士瞪眼道。
“人話？這就叫人話嗎？這山里好多東西都會說的。”豬說。
劍士一驚，警惕的看著山林。
“看來不止一個妖怪?！?p> “什么是妖怪？”豬問道。
“你口吐人言，又沒有人身，違背常理，自然便是妖邪異類了?！?p> 豬不懂，側(cè)頭說道：“可是，我們一直就是這么說話的，也沒有誰來告訴我們說我們違背常理呀！”
“妖孽！”
“你跟我說著同樣的話，怎么偏偏你就是人，我卻是妖？”
“那是我修了幾世的造化之功，累世積緣，感念天地，方得人身?！?p> “那……幾世之前呢？是不是也跟我一樣？”
劍士一驚，一時語塞。
“師父，他說你以前也是妖怪?！毙⊥阍诨睒浜螅筋^探腦。
豬搖著大腦袋，連忙說道：“不是，不是。我沒說你是妖怪，我只是想知道幾世之前你到底是什么？”
“我……”劍士大怒。
“妖怪，休要逞口舌之快，看劍！”
他揚起長劍就要刺下。豬又開始怕了，慌忙后退了幾步。
“你要殺我？”
“人妖有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定要除之而后快。”
“那你也不是我的族類，我是不是也可以吃了你？”
劍士吼道：“我乃萬物靈長，你敢吃我？”
豬說：“我從前不吃人的，他們說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妖，我就是想證明一下，我到底是不是一個妖？到底敢不敢吃人？”
豬眼里閃著紅光，嘴上獠牙寒光閃閃，背后的鬃毛也根根直豎。
“你吃了人就再也修不成人身了，永遠(yuǎn)只能做個妖怪?！被睒渚_口大叫。
小童驚得魂飛天外，連滾帶爬逃離了槐樹根。
“師父，它……它……也是妖！”
“是的，我也會說人話?！被睒湔f。
老知了開心的叫著：“我也會，我也會，知了……知了”
“蟬也開口說話了！師父，我們捅了妖怪窩了?！毙⊥瘽L在一邊，渾身發(fā)抖。
劍士緊握長劍，咬牙道：“那好，我就一把火燒光這妖怪窩?！?p> 老槐樹嘆道：“唉……又開始了?！?p> “你先別忙著燒，我在這里幾萬年了，前前后后有無數(shù)的人點著了這座山，可依舊是沒能燒光它?！?p> “起先，我很寂寞，只能跟風(fēng)談笑，是他教會了我說話。后來漸漸有了飛鳥走獸，我便試著跟他們交流，倒也快活。有一天，一只猴子在我腳邊修煉出了人形，他歡喜的說要永遠(yuǎn)離開這里，果然，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p> “后來，又陸陸續(xù)續(xù)來了很多人，他們將樹木砍倒，鳥獸捕盡。也是在我的腳下，燒著樹木烤著鳥獸。我很怕他們，一直不敢跟他們說話?！?p> “以前有個和尚跟我說，只要我好好修行，多多行善積德，總有一天我也能化為人身，修煉得道?！?p> “可是我看著那些人盡干壞事，對我們燒殺砍伐，我突然就不想變成人了。”
“我們努力修善，到頭來就為了做這種惡事嗎？”
劍士眉頭緊皺，手中長劍沉重?zé)o比，腳下也似生了根，邁不開半步。
“讓我吃了你吧，我想做個合格的妖怪?！必i說。
“你不想修煉成人了？”槐樹問道。
“我為什么要修煉成人？做了人后，又回來吃你們嗎？”
“我只想做一個合格的妖怪！”豬咧著大嘴。
劍士終于放下了長劍，他無力的跌坐在地。
小童快步跑了上前，一把抱住他。
“師父！”
“這妖……捉不成了！”劍士苦笑道。
“幸好我們沒要那老頭的瓜?！?p> “可我吃了他的酒?！?p> “回去再還給他就是了?！?p> “唉，扶我起來?！眲κ繙喩戆c軟，無力的伸出手臂。
小童用力將他拉起，扶著他下了山去。
“我還沒有吃你們呢，不要走?！必i大叫著。
“那你去追呀！”老槐樹說道。
“算了，他都被嚇癱了?！?p> “你還是不敢吃人?！?p> “今天吃飽了，等明天再說。”豬搖著尾巴，慢悠悠的上山去了。
小知了忍不住問道：“那兩個人怎么了？為什么不抓我們了？”
老知了說：“那兩個應(yīng)該不是人?！?p> “那是什么？”
“妖怪吧！”
“只有妖怪才不會捉我們?！崩现碎_心的叫著。
小知了也叫道：“那我就不用怕了，知了……知了……”
小童扶著搖搖欲墜的劍士。
“師父，你為什么不捉住那豬妖？”
“你說呢？”
“唔………豬妖想吃人，你想捉豬妖。如今豬妖吃不到人了，你也就捉不到他了?！?p> “哈哈……”
劍士笑著，輕輕將長劍拋下山澗。
“師父，我們?nèi)ツ睦?？?p> “去一個永遠(yuǎn)不需要我們的地方。”
……
豬扭著屁股，大搖大擺的走著，青鳥驚叫道：
“咦！豬哥哥，他們沒有吃了你嗎？”
“那兩個人跑了，追不到。”
“肯定是你長得丑，把他們嚇跑了?！?p> “可惜了，我還是做不成一個合格的妖怪?！?p> “不可惜，以后你可以專門去嚇人，反正你長得丑?！?p> “嚇人又不算吃人?！?p> “一樣的，只要他們不敢吃你，你就算一個合格的妖了?！?p> “真的？”
“真的！”
“真的傻，真的笨！”青鳥小聲笑道。
豬沒理她，繼續(xù)向山上走去。
“小野豬，你有沒有吃了他們？”花花草草們擁了上來。
豬傻傻的笑著，沒有回答。
“他還是沒吃，我看到那兩個人完整的下山去了?！睏顦渚f。
“唉！真笨?！?p> “還是不敢吃人，做妖都做不好。”
“到你嘴邊的肉也能飛了，蠢豬?！?p> “你就會欺負(fù)我們。”
“他們沒有捉我，我為什么要吃他們？”
豬問了一句，然后又將長嘴扎進泥土里拱了起來。
“我們也沒惹你，你為什么要吃我們？”花草們不樂意了。
“我在幫你們松土，讓你們過得舒服些?！?p> “等我們過得舒服了，長得壯了，然后你還會吃了我們。”
“妖生來是要吃人的，我看你就不配做妖。”
“可我也不想生來就是妖啊?！必i說。
“那誰生了你，你就去找誰，不要再吃我們了?！?p> “我也不知道誰生了我，找誰去？我從小就是吃你們長大的，不吃你們我能吃什么？”
豬有點生氣了。
“沒爹娘生養(yǎng)的怪物。”
“哎喲……不要啃我的腳?！?p> 豬沒理他們，他拱出了一個大坑，舒服的躺在里面。
“不做妖怪，我還能做什么？”
“你可以做死豬?！?p> ……
傍晚。
有朵云悄悄爬上山頭，輕輕地遮住了太陽，將自己鍍上一層閃亮的金邊。
它很滿意自己的造型，暗想著肯定會有人抬頭觀望它，然后贊美一番。
“那朵云很漂亮！”小童指著山頂。
“不是云漂亮，是太陽漂亮?！眲κ空f道。
“可我看不到太陽?！?p> “太陽在云的后面，把光華給了云?！?p> “怪不得，看來是一朵聰明的云呢?！?p> 于是，有更多的云向太陽聚攏。西天，一片霞紅。
又回到了那條路上。老者茫然的坐在田邊，看著晚霞中的瓜田。
“老丈還在守瓜？”劍士問道。
“不是守瓜，是等人?！?p> “等誰？”小童問他。
“等下一個捉妖人?！?p> “對不起，讓老丈失望了，我們沒能捉住妖怪?！眲κ空f道，慢慢取下腰間的黃葫蘆。
“反倒是吃了老丈一葫蘆酒，實在過意不去?！?p> “無妨！這也不是第一次了?！?p> “你在這里等了多久了？”
“唔……很久了?！?p> 老者抬頭看著滿天霞光，霞光映在他臉上，紅撲撲的。
他仿佛從來不曾老去。
“每一年我都會種上一片瓜，只等著捉妖人來，好為他們解渴?！?p> “明年，我還會再種一片?！?p> 劍士將葫蘆輕輕放在他身后，牽著小童走了。
小童回頭望時，古道邊上，那老者蒼老的面容正對著晚霞微笑著，花白的胡須在晚風(fēng)中掙扎，他佝僂的身軀也被鍍上了一層金邊。
原來，那滿天的紅霞是不想讓這份漫長的等待孤獨老去，它們是在守護他。
遠(yuǎn)了，劍士依稀聽到老人嗚嗚咽咽的唱著：
紅綢聽雪落，墨眉怕雨短，寫一段風(fēng)月無邊。
百姓說興亡，漁舟唱浮沉，演一場離愁悲歡。
還看汨羅江畔，屈子臨風(fēng)不亂。且說江東兩岸，霸王狂歌還現(xiàn)。
悠悠，我道天命可踐。卻原來，人間不換。
屈指算，滄海糊涂一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