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從微微搖撼的林木間篩落,夜里的寒涼之氣順著月色斑駁而跌落,更添寂靜。
夜風(fēng)卷過,然這個(gè)靜安齋,卻在不得寧靜,只有風(fēng)過沁鼻的氣息,雜亂無塵。
屋內(nèi),眾人皆大口大口的吞著這一道饅頭,唯有林初七兩眼巴巴的盯著這一般染盡塵埃的饅頭,眸光中有那掩飾不住的嫌棄。
林初七咽了口水,側(cè)過頭,隱隱的看著墨顛,不說話。
“怎么,你一個(gè)小賊還嫌棄這饅頭不成?”墨顛抬起眸光,更似調(diào)笑。
林初七盯了盯饅頭,旋即往墨顛處一推,偏頭道:“吾雖為竊賊,但亦是個(gè)有尊嚴(yán)的竊賊,不食嗟來之物。”
“當(dāng)真?”墨顛唇邊弧起一抹笑,接過這一個(gè)染盡塵埃的饅頭,在手中拋了拋,直至捏于掌心之中。
林初七鄭重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卻見那一個(gè)饅頭在其手心被捏的皺爛,心底一陣寒涼。
“又不是沒過過窮苦日子,一頓飯罷了!”林初七轉(zhuǎn)身,看向身后之人跪坐在地上,昏昏欲睡,極為安穩(wěn),掩住的神思一瞬間泄了氣,微微一聲哀嘆。
他伸手微微撫了撫肚子,卻在此時(shí),這肚皮發(fā)出聲色流轉(zhuǎn)的咕嚕聲,此時(shí),他容色微微一滯,神情有些許尷尬,瞥了瞥身后的墨顛,不敢與其正視。
“你這小子,”墨顛聽之,終是淺笑,無奈且又嘆息的從袖間拾出一個(gè)雪白锃亮的饅頭,干凈的且無一絲的污垢,在林初七的視野中呈現(xiàn),“喏,拿去?!?p> 林初七見此,眸光頓然锃然發(fā)亮,猶如星芒乍現(xiàn),霓虹斑斕,如揪住了救命稻草,吞了吞口水,心緒間驀然一喜,歡喜的伸手正欲接過這饅頭。
卻見墨顛在其視野中迅速縮手,眸色炯炯的道:“今日之事,下不為例。應(yīng)允我,這饅頭便歸你了。”
“我林初七再不在大理寺中私設(shè)賭局,否則便遭受牢獄之苦。”林初七一頓,隨即束起雙指,鄭重起誓。
夜色正濃,一明一滅的燭火在其視野中搖曳,沉寂亦將其誓言映襯的清楚明白,更似如空谷回蕩,輾轉(zhuǎn)四野。
語畢,林初七在這沉沉的夜色下,一伸手奪過墨顛手中的饅頭,張開其血盆大口,于嘴中嚼吧嚼吧,自在生香。
未等誓言落畢多久,卻見王佑夷探過頭來,捋著胡須小聲對(duì)林初七道:“下回,你帶我去賭坊去賭,便不在這大理寺中生事了?!?p> “不可不可,”林初七連忙擺頭,引來的是一道道狐疑的目光,見之,即刻道,“我與你僅是小賭怡情,你便把把皆輸。你若去大理寺外的那些賭坊,怕不是連褲襠都輸沒了。日后,你我尋個(gè)地方去別處賭,也好過過賭癮?!?p> 王佑夷容色鐵青,卻又覺著甚有道理。方才與林初七相賭,便連連輸了十一把,若是去大理寺外的賭坊,他這幾年的積蓄便會(huì)被揮霍一空。
“一言為定?!彼紒硐肴?,王佑夷仍是覺得僅有此計(jì)可行,便伸出手與其合掌作誓。
合掌過后,周圍陸續(xù)傳來隱笑,難以奈住笑意,在這詭重的氣氛下,險(xiǎn)些笑出了聲。
“身為大理寺少卿,便當(dāng)有自持性,若是傳到他人口中,讓百姓如何看待你,又讓百姓如何看待朝廷!”原本平靜的墨顛因王佑夷的一言稍有些怒意,深邃且若雄鷹般陰鷙的眸子猛地一睨,驚得其人眸色一凝。
“老夫——”王佑夷正欲回駁,才開口兩字便被墨顛打斷。
“予我面前,我為大理寺卿,而你卻是大理寺少卿,我敬你重你,只因你年歲稍大我?guī)讱q,莫要倚老賣老,惹是生非。若是你還執(zhí)迷不悟,明日你亦跪在這靜安齋中思過?!蹦嵨⑽⒂行C怒,言辭鑿鑿,尖銳異常。
他那微微慍怒的臉龐,薄唇微張的唇瓣下,竟言出這稍大他幾歲的話語……
林初七有些錯(cuò)愕,抬眉盯著墨顛瞧了好半晌,一襲尋常的白衣寬袍,錦繡紋理,自有年少恣意,又有朗然輕狂之態(tài)。
再觀身側(cè)的王佑夷,一襲花白胡須,白鬢兩端,膚如枯樹,僅有神態(tài)言行具有年少氣息。
這便是所謂的稍大幾歲?
“你倆亦是別爭論了,事端皆是因我而起,我擇日便離去,不為你們添麻煩了?!绷殖跗呗牭糜行┙乖辏S即插上一言。
二人接連轉(zhuǎn)頭,神色卻截然不同。
王佑夷一副悵然若索的模樣,然墨顛卻是略有些驚愕,眼底沉掠過一道驚風(fēng)。
自是從靈犬與林初七的接連到來,這大理寺中自是添了幾分生氣。
從靈犬的雞飛狗跳,再至林初七的惹是生非,一開始,只是覺著此人甚是聒噪,但沒過幾日,眾人便對(duì)他的熱鬧有了些許的依賴。
甚至大理寺上下沆瀣一氣,同他一起胡鬧,將那大理寺卿墨顛氣得狗急跳墻,束手無策,僅有咬牙切齒,心緒忿然。
平日里那一條“靈犬”皆顧不過來,還要兼顧其林初七帶著他的屬下一同胡鬧,有一剎那,他甚至覺得他并非是大理寺卿,林初七才是能引領(lǐng)其眾人之人。
連那平日迂腐不化的王佑夷皆被其帶偏,沉淪于馬吊,賭錢,各類市井混混所娛玩之物。
未承想,他一大把年紀(jì)了,還仍是童心未泯,亦是因林初七的到來,喚醒了其心底最后一絲的逆叛。
“與你有何干系,”王佑夷伸手拍了拍林初七的肩膀,“老夫與你一見如故,你若是走了,還要誰能同老夫打馬吊,賭錢?當(dāng)真是可悲可嘆可嗟。”
忽而月華斂眸,穿過窗牖,將其側(cè)墨顛的眸子映的愈發(fā)清明,怔怔的看著這個(gè)少年,他的指端似覆著微霜,心下一陣冰涼徹骨之意。
“既是老頭教化不得你,便由我親自來教化你,我便不信,你這一黃毛小兒能有多大能耐?!蹦嵰Я艘Т剑o盯著林初七,卻見林初七的眸子間掠過一絲詫異。
這般話語,應(yīng)當(dāng)是這墨顛故以暗言,拐彎抹角的使他留下,不曾想,他來了這大理寺幾日,竟是這般讓眾人心之所向。
目光交匯而視,墨顛的鼻息漾于他的鼻尖,月華似水般流年,身子微微一轉(zhuǎn),便見其月色穿過其墨顛的面龐,將林初七的容色映襯的傲然生輝,清秀之下,自有明媚的端莊。
“那便請墨寺卿接招了?!绷殖跗咻p言細(xì)語,僅有眼底掠出過一縷戲謔般的淡笑,正如星華照影,淺淡有度,讓眾人有些微微發(fā)瑟。
他這一生,還是頭一回有人口口聲聲,斬釘截鐵的說要教化他。
甚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