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中的后院一片靜謐,僅有少數(shù)來往之人,來去之時皆會向墨顛問候一回,亦是其大理寺中的禮數(shù)。
但在看到賀瑯玥身后的沈清綰之時,皆會哀轉(zhuǎn)嘆息。
因是這墨顛年少有為,年紀輕輕便成了這大理寺卿,雖在此位僅一年,卻為人稱頌。
不僅容貌俊美,還有真才實學,僅僅五日便可捉住那冠猖京都的江洋大盜。
論官權長相,稍遜于宋南歸,但墨顛卻比宋南歸平和近人的多,便順理成章的成了這京都懷春少女的首當之選。
于是乎,便總能在這大理寺中見到三兩個女子,美其名曰,人證。實則是借此機會,來撩撥他兩下的。
最后,弄得他又嗔又怒,不歡而散。甚至有些不要命的還覺著他嗔怒的模樣十分可人,三番兩次的糾纏。
弄得寺中雞飛蛋打,滿地狼藉,直至挨了板子,才肯罷休。
現(xiàn)如今,那些雜役以及在其為官之人,在寺中瞧見女子皆跟要了命一般,望而生畏。在私底下稱墨顛為“藍顏禍水”。
“墨大人啊,您怎又領了女子回來,下官在家中遭受河東獅的摧殘,在寺中還得遭那群思春少女的罪。實在是遭不住,遭不住啊?!焙龅模粋?cè)疾步走來一個男子,將墨顛往前拉扯了幾步。
男子莫約四十之齡,身材瘦弱干癟,若枯木叢生之態(tài),渾身上下散發(fā)著榆木書生之氣,面帶愁容,略有驚惶。
“這乃是侍郎毒使案中沈侍郎的獨女沈清綰,或是可成此案中的重要人證?!蹦崌烂C的面對其人,背手輾轉(zhuǎn)了兩圈,再靠到江寺丞江嵐身側(cè),舉頭而探,示意其往前看去。
江嵐全然不理會墨顛的示意,自顧自的再一旁說道:“有哪次不是借著人證或是什么死者母親的表妹的堂姐的女兒的身份來的?這套路,您還摸不清嘛?!?p> 此刻的墨顛欲要仰天長嘯,怒意瀟瀟,亦是難怪這江嵐被大理寺中人稱為“頑石”,竟是這般說不通話的,成日里只知卷宗卷宗,讀書全成了榆木。
墨顛翻了個白眼,將目光落到了賀瑯玥的身上,咬字道:“那你可瞧清楚了,這沈清綰旁邊的是誰?!?p> 語畢,江嵐疑惑的向賀瑯玥瞧去,眼前的女子布料不為上等,但卻不是普通人才能穿得起的。
容貌英氣,偏女子長相,舉手投足間有股皇室貴胄的氣息。
“這是又是哪家姑娘?大人,您這是跟女人過不去嘛,哪哪都是女人?!苯瓖挂缓鲜?,無奈的嘆息。
墨顛見狀氣極,既無奈又揮起折扇往他頭上敲了一棍:“呆頭鵝,虧你還是大理寺丞,盡給大理寺丟人。瞧見她手中的玉鐲沒,你仔細想想,這京都有何人常年佩戴此種罕見玉質(zhì)的玉鐲?”
忽然間,江嵐霍得一驚,怔?。骸八琴R瑯玥?但賀瑯玥不是嫁于攝政王了,怎會在大理寺中出現(xiàn)?”
此刻,墨顛的眼底水光寂然,猶如黑云壓湖,透不過氣來。抬眸間,作無恙之狀,勾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年少時的好友,是她尋到了沈清綰,覺著同侍郎毒使案有益,才攜其而來的?!?p> “您與賀瑯玥是年少的好友?她可是當今長公主,您是怎么同她扯上關系的?!苯瓖棺髟尞悹?。
墨顛皺眉,一臉無話可說的神色:“我父親是前刑部侍郎,先皇幾次召父親入宮探討國事,我亦是時常入宮玩耍,識得幾個皇室之人算得什么?成日里,盡是問些愚蠢的問題,出門可別同別人說你是我墨顛的下屬,我可不想被人質(zhì)疑辦案能力?!?p> 沉默了許久,江嵐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奈何這墨顛是他的頂頭上司,心里幾分不悅又說不得什么。
這大理寺之人早已習慣了墨顛那張嘴,爭又爭不過他,斗也斗不過他。
“是下官經(jīng)驗不足,那下官就不叨擾大人辦案了?!苯瓖贡荒嵑吆说囊活D說,正轉(zhuǎn)身離去卻被叫了住。
“你,回來回來。”
墨顛咬唇,環(huán)手托顎,目光猶如雄鷹掠地一般的掃過眼前的那兩位女子,所謂三個女人一臺戲,雖說眼前就兩位女子,便有的他折騰了。
再想起方才那勢如水火的模樣,一不留神便會扭打起來,他雖說能斷案,但是應付女人的張牙舞爪,還是甘拜下風,多填位人手,總比他一人的強。
“您不會是怕應付不過來吧?”正當他思緒萬千之時,被叫住的江嵐一針見血的說透了他的心事。
“怎么會,還能有我墨顛應付不了的人?”墨顛忽然漲紅了臉,挺脖昂首看向了江嵐,竭力掩飾著那幾分猶豫,再將話題引至江嵐的身上,“我是覺著你資歷太淺,應當來歷練歷練?!?p> 江嵐舉頭看向賀瑯玥與沈清綰,猶念起家里的河東獅,那一吼震懾九霄,能將那十里八鄉(xiāng)皆招來探視他,美其名曰“探望”,實則是來取笑于他的。
“下官可應付不來女人,還是倆識過字的女人?!苯瓖瓜駬芾斯囊粯舆B連搖頭,一臉將天塌地陷的模樣,尷尬的說道,“只有您這樣的大人物才能應付女人?!?p> 兩個女人,還是所謂的大家閨秀以及宗親貴女,若是為了墨顛掐起來,豈不是會鬧得天翻地覆。
而他官位不及墨顛,腦子亦不及墨顛來的靈活,這出了事,可不是他來當墊背的。
江嵐的腦子愈來愈脹,頃刻間要炸裂了一般,“溜”一字,在他腦海中盤旋了許久不定,溜還是留,讓他有些不知所措,若是留,或是會被倆女子給折騰死。
若是溜,他日這墨顛給他穿小鞋又應如何。
一旁的賀瑯玥見其面面相覷,很是疑惑,正欲舉步上前,對上江嵐驚惶的目光,心底的惑然更深,如同見了魑魅魍魎一般。
她提起袖來,瞧了瞧自己的裝束,并無什么不妥,但為何這江嵐會如何的惶恐不安。
“為何如此驚惶不定?”賀瑯玥惑道。
江嵐微微的抬起頭,想起她那在外界的傳言,便不寒而栗。
眼前的女子,可是當今最尊貴的女子,上無太后,而皇帝亦無納妃立后,雖嫁于外姓王爺,但卻是個權傾朝野的攝政王,雖不為帝皇之名,但實權卻比那傀儡皇帝要大的多。
“下官忽想還有公事未完,先行一步。”江嵐拱手,目光炯炯而視,在頃刻間抽身而退。
“他這是怎么了?”賀瑯玥環(huán)手看向身側(cè)的墨顛,“怎見了我,跟見了魑魅魍魎一般?“
一句話,瞬間拉回了墨顛的思緒,一臉茫然的看去,卻見那江嵐已然無蹤,心底不由得切齒,低聲道:“這老小子,竟丟下我一人?!?p> 轉(zhuǎn)眸之間,又堆滿笑意的看向賀瑯玥,看她目光柔和,眼底漾著淺淺的暖意,一瞬間似遮住了眉目間的英氣,雙臂交顧,在陽光下顯得幾分靈動。
墨顛有些詫異,這般情緒,上一回見還是她六歲之時,無憂無慮的漫步于御花園之中,追趕嬉鬧。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思維的轉(zhuǎn)變,她已然成了宮中的長公主,身負重任的賀瑯玥。
這江嵐可真是有幾分能耐,這跳脫的模樣,竟能讓賀瑯玥卸下重負,樂的這般開懷。
“你瞧什么呢,”賀瑯玥無意中對上墨顛的目光,似深水幽潭,灌納百川,“你這不論正事,成日里同下屬說笑玩鬧,是個大理寺卿的樣子嗎?!?p> “清綰可不這樣想?!痹捯魟偮洌蚯寰U率先出聲,“清綰倒是覺著,墨大人才思敏捷,體恤下屬,能同下屬親如一家,是官之表率?!?p> 只見賀瑯玥原本柔和的目光卻被拉下了一截,變得有些不悅,僅僅是尋她來探個案的,怎成了她諂媚阿諛之處。
原本自己同墨顛說的僅是玩笑之言,被沈清綰這么一攪,倒是讓人覺著她是個小氣之人。
“沈姑娘若是男子,定能夠在官場叱弄風云?!辟R瑯玥抬首一笑,“奈何現(xiàn)世涼薄,如今只能過著寄人籬下的日子?!?p> 話語一出,沈清綰猛然睜目,眼底露出了幾行血絲,切齒咬牙卻硬要扯出幾分笑來。
好一個現(xiàn)世涼薄,寄人籬下,字字戳心,直中痛處,竟是將她激的險些繃不住儀態(tài)來,亦是她沈清綰十來年來唯一遇見的對手。
“清綰自然是不比王妃的身份,生來便是皇親,姻緣權勢,生來便唾手可得。而我只能寄人籬下,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言罷,眼底化了兩行清淚,目色憐光的看向墨顛,身子弱柳,楚楚動人。
對上沈清綰的目光,墨顛微微一怔,轉(zhuǎn)而投目向賀瑯玥,掩鼻咳了兩聲,斥道:“阿玥,才幾日功夫,你便變得如此小肚雞腸,言辭字字帶血,無理蠻鬧?!?p> 這一言下去,如風吹麥浪,蕩然起伏,賀瑯玥不以為然,反而淺淺一笑,將目光落到了沈清綰的身上。
只見沈清綰卻在一旁垂眸暗喜,洋洋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