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活動船
一日，福先生正和福孝講解課業(yè)，?；酆捅枰苍谂月牐锥ㄔ谕饷嬲埥蹋骸扒懊嬗屑鞭D(zhuǎn)彎，但直走也有岔道，怎么走？”
福先生趕緊和孩子們交待了，來到船頭，只見眼前水道卻比之前的溫婉又有不同，如被神人板折，硬生生的向右一拐，濁浪從上首直沖而下，撞在石壁上，氣勢洶洶的迎面撲來，令大船顛跛不止，迎面卻有一條大河注入，看上去也是蔚為壯觀。
福先生一時也不能決定，當(dāng)初金先生和石干只說沿大河一直西行，倒忘了交待這里的情形，但急浪之中，大船不進則退，情勢不容他多想，只好下令：“那就先拐彎，仍是溯流而上?！?p> 孔定應(yīng)聲自去交待，福先生守在船頭察看，伏桀等見族長現(xiàn)身，都簇?fù)碓谒磉呌^看討論，到午后申時，福旭指著西岸喊道：“族長，那是什么？”
眾人都轉(zhuǎn)頭去看，原來那邊又有一條河口匯進來，奇怪的是岸上卻插有不少棍桿，上端扎著形形色色的條條帶帶迎風(fēng)飄蕩。
孔定聞聲放慢速度，將船小心靠岸，伏桀等不及，早跳下船去試著拔起二根來，毫無異樣。
福旭在船上笑道：“沒有水怪，會不會是旱怪??？”說完又和身邊的人顧盼取笑，待見到福海家人和冰黎滿臉的厭惡之色時，才訕訕而止。
眾人看著這些木棍，又聽福旭這一說，不免心中又狐疑擔(dān)憂。
福先生也自沉吟：“這附近莫非有人，布置這些木棍又是干什么用的？”
說到這里，猛的醒悟過來，大聲告訴族人：“大家不要亂猜，這地方肯定有人，而且是依了金先生的話在等著我們呢?！?p> 族人聽了半信半疑，等聽他一說當(dāng)時金先生離船時的留言，有當(dāng)時在場之人也記起此事，便都拍著胸脯作證，人心都安。
待船停穩(wěn)，族人都下船活動，生火做飯，當(dāng)晚就在岸上休息，福先生差人尋一個高曠之處，旺旺的燃起一堆火來。
晚上涼風(fēng)習(xí)習(xí)，天上繁星點點，地上一大一小二條河面上波光漣漣，福先生和大眾一邊納涼一邊探討附近的人煙，心中又興奮又緊張，除了金先生和石干，他們都是一輩子沒有見過族外之人了！
夜幕中，篝火跳躍，一張張臉火一般紅，一顆顆心如同跳動的火焰，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猜測，多是望著福先生，期待從他的話中得到些什么，福先生這一年多來歷事深刻，此時更無心他想，敦敦教誨族人道：“既然是金先生安排定了的，我們耐心等待，按族規(guī)行事便行?！?p> 卻也安排好來日由孔定伏桀各帶數(shù)人，沿支河二岸探尋，余眾原地等候，白天放煙，晚上燃火明示。
果然北岸的孔定搜尋至第三日時便碰到一個民探，稱他們這一支族人也有三四百號人口，距水道交匯處有八九日行程，族中長老半年前得一上人指點，在河口做下記號，又差他在此附近放羊望候，說完飛一般的去了。
孔定也火速回報，并告訴福先生大船也能沿小河行上一段。
福先生大喜，使人變換煙火喚右岸的伏桀速回，再將大船駛?cè)胫Ш?，緩緩而上，直到水面變窄行不得時，棄船上岸，拾掇已畢，福先生約束族人原地等待。又和孔定等人商議：天氣已熱，路又難走，不必全部都去。
孔定笑道：“咱們和人家相會主要是為了攀親，你帶姑娘小伙子們?nèi)?，有家有口的留下，我在船上照?yīng)。”
伏桀道：“我不怕累，只要去看看。”
冰黎紅著臉說：“孔隊長也要去?。 ?p> 眾人都笑，福先生感嘆道：“我們知道這世上還有人在，便是看看也滿足了，天又熱，人去多了，恐怕人家也為難，就依孔隊長說的吧?！?p> 大家粗略統(tǒng)計了一下人數(shù)，又商量行程并耽擱所需時日，各人要帶的口糧和要準(zhǔn)備的禮物，正在計算，留在船上的福明朝這邊大聲叫喚。
福先生不明所以的趕回河邊，只見一艘小舟已然靠岸，四五個人快步朝這邊走來，不停地對著大船指指點點?？锥ㄔ缯J(rèn)出對方一人正是前幾日的民探，雙方一交談，對方長老姓閆，四十來水年紀(jì)，身材甚高，臉頰長削，目中熱情似火，雙手堅硬有力，身后跟有三子，都是英姿勃勃。
二位首腦互相緊握雙手，不住搖晃，目光對視，都不言語，忽然間心靈相通，一起哽咽起來，身后各自族人見了也都心神激蕩，此前以為自己是蒼黃世界中一棵小苗，又不啻波濤大海中一只小舟，如今突有同類，怎不欣喜！
二邊族人大概介紹后，福先生又領(lǐng)閆長老到族人駐地，數(shù)百號人都在驕陽下翹首以盼，福先生大聲宣布：“此處還有人居，我們不再孤獨！”
族人早已看到，還是忍不住大聲歡呼起來，紛紛擁上來和閆長老施禮。
閆長老也被族人的情緒感染，耐心和族人一一問候，這才回頭觀看，只見河面上不遠(yuǎn)處一只大筏子正自漂來，待得靠岸，長老一招手，數(shù)個壯漢抬上幾大筐烤土豆和炒黃豆來，先讓福先生這邊族眾充饑，卻邀福先生先行一步，留下二子引領(lǐng)族人隨行。
福先生隨即招了孔定冰黎上前，孔定說大船尾吊著的活動船，也能坐五七十人，一部分族人可坐船跟隨筏子同行，其余人等皆由閆長老安排人帶路陸行，船上事務(wù)已交由謝旦等人管理。
福先生看到冰黎有話要說的樣子，便問她還有何事，冰黎提醒：“姑父，你得大致定個停留日程，大伙兒各帶的口糧才有個準(zhǔn)數(shù)，不然這么多人吃飯，人家怕招待不起哦！”
福先生恍然道：“對、對，還是你考慮周全?！庇秩ラZ長老身邊問了，長老不禁留意看了冰黎，答道：“路上也就四五日，到時多住十天半月，休息好了再走?！痹瓉黹Z長老得知消息后，因山路難走，和三子坐了小船先急急趕來，并讓數(shù)個村民起羊皮筏子隨后接應(yīng)。
福先生對長老的熱情感激不盡，二人同感生存的孤獨艱辛，說起金先生的救世慈悲也都贊口不絕，而后陸陸續(xù)續(xù)聊些本族風(fēng)土人情，閆長老又說起心中二個疑問：大船如同一個巨大的家，不知如何造出？福先生把重華發(fā)現(xiàn)大船的事說與他聽，告訴他大船上數(shù)不清的配備，否則數(shù)百族人豈能撐到現(xiàn)在！見他仍在思想，便道：“我們現(xiàn)在所乘小船和大船相比，豈不像極你我之與金先生，這種不可思議之事，非得親眼見后方知世上真有奇跡?！?p> 長老聽了隨即釋懷，本來尚疑問族人一年多的行程下來精神仍然齊整，也就不再問起。
二人惺惺相惜，雖是見面不久，言語欠順，卻有說不盡的話題。不知不覺船已到岸，天色見晚，主船之人和長老說得幾句，長老點點頭，告訴福先生這里有兄弟數(shù)人日常在河邊謀生，剛才便是老大，今晚在他處住下，明日早起再行，福先生自然聽他安排。
少時，漁家安排好吃住，吃的總是魚蝦菜蔬，但是其味鮮美，比之大船之上的隨意作食不知好了多少倍；而住的草棚也簡陋之極，壘石之上架起一片木排，再鋪上一層草墊，和族人在家守居時大同小異，福先生覺得很是稱心，思之還是在外流浪之身只要是家哪怕就是狗窩也覺得定心的道理。
長老也是興奮得睡不著，又細(xì)說了本族的情況，除了河邊這幾個兄弟打魚謀生，上岸后大部農(nóng)耕，此外尚有小半支在村落外圍放牧，福先生總是稱羨不已，很晚才得安睡。
次日他們一早趕路，在漁人的帶領(lǐng)下，好不容易爬上平地，穿過雜草叢生的空曠地帶，翻過一道低矮的山梁，已是日在頭頂，長老抬臂抹了下汗，和福先生道：“前面就是了?！?p> 福先生駐足而看，一幅美麗的畫面頓時出現(xiàn)在眼前：土房、炊煙、小河、田畝和稀稀落落的人影，他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心早就飛到另外一處地方，和眼前一一比較，雖然是青山黃土差異顯明，卻無一處不覺得親切。
等他從沉醉中醒來，發(fā)現(xiàn)長老正在身邊耐心等待，不禁感嘆一聲：太美了！連忙催長老快走。
福先生隨長老到達村落，如到己鄉(xiāng)，略洗過手臉，顧不上休息，要請長老帶他參觀村落內(nèi)外，長老呵呵一笑：“也不忙，先吃飯休息，明日參觀不遲。”
福先生迫切道：“我們是無家之人，久別家鄉(xiāng)，看到你的莊子特別親切，還是先看看才得心平?！?p> “也好。”
長老只好領(lǐng)著他逐一看過藏火處、倉庫、伙房、祠堂、堆曬場、畜圈、工具房等，這些都是公家所有，四周點點落落的小房子都是每家的休息房，內(nèi)外都是極簡。
看過里面，又到村外看看田畝，一圈轉(zhuǎn)悠下來，果然整齊精致，福先生羨慕不已，想起自己一族長途跋涉，不知何日方得如此安定，忍不住喟然長嘆。
長老知他心思，一旁誠懇相勸：“不必急躁，金先生既說帶你們到絕好家園，早晚便有，你若不信，也不會至此，你若信時，便不消憂慮，我也是信得他的。”
福先生聽他一說，會心笑道：“讓長老見笑了?！?p> 長老正色道：“我怎會笑你，得感謝你呢?！?p> “感謝我！”福先生奇問。
長老笑道：“是啊，若不因為你們，金先生不會至此，我們?nèi)耘f和以前一樣笨頭笨腦的活著?！?p> “你說的是那偷嬰妖物吧，這與過日子關(guān)系不大?。俊?p> “金先生是為妖物而來，不過它似有察覺，并未現(xiàn)身。我卻是說金先生既來，教我們制土磚、燒土陶，還幫我們找到了鹽泉。”
福先生聽得悠然神往，看看眼前大小房子確實有不少是用土磚新壘的，村人多著灰色土布，不禁點頭道：“人比動物天分要好，但若沒有高明的智慧開化，也只能身在寶山而不覺，渾渾噩噩的過日子。”
閻長老極以為是，卻又遺憾道：“我方才說金先生定會帶你們?nèi)ヒ粋€絕好的地方，似我們這里，卻有不足?！?p> “哦！這么好的地方，卻又哪里不足了呢？”
“金先生說得極有道理，我們現(xiàn)在雖能自給自足，但是以后若要壯大，便離不開二樣?xùn)|西。”
“哪二樣！”
“鹽和鐵?！遍L老說：“他說這里鹽泉多，但是附近都沒有鐵?！?p> “嗯，有道理！”福先生頗有同感，問長老道：“他又說什么？”
“他說地下本來有很多鐵的，但是很多礦物都被掏空攪亂了，根本用不了。他說這話時好像很痛心，我也就沒問他。”
閆長老看著福先生關(guān)心急迫的臉色，忽的把話題轉(zhuǎn)到他身上：“我還是勸你不要著急，好事多磨難，金先生思慮的可不是把你們帶到一個你們看上去美好的地方，他說一個地方的水土還有周圍布局對人居影響很大，如果都好的話，這個地方的人居便會蒸蒸日上，很快的壯大起來，如果欠缺的話，就會慢慢的衰落。而且聽金先生的口氣，也是有意要讓你們的性格變得堅韌?！?p> 長老說到這里，拳拳的看著福先生，倒像是對他無比羨慕。
福先生卻是一頭怔住，他知道重華對自己的族人關(guān)心甚多，期望甚大，自己對他也一直感激敬重，但猶未理解他如此良苦用心，遑說族人動輒怨聲載道了。福先生經(jīng)此一刻，不僅對重華敬之如神，對族人的未來更加樂觀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