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妖
凌曲來的時候看到這洞府的布置,還以為她已經(jīng)轉(zhuǎn)了性子,沒想到還是這樣怕苦怕累。
凌曲也不指望她能多盡職當(dāng)好這個師傅,所以也沒點出她的小心思,只道沐悵修煉天賦高,平日里也很刻苦用功,七姑不必?fù)?dān)心。
“那就好,那就好?!绷璨非榫彤?dāng)是她答應(yīng)自己接過教導(dǎo)沐悵的職責(zé)了,笑靨如花。
隨后兩人又說了些不尷不尬的話題,凌曲也很有眼色的提出了告辭,凌卜情巴不得她趕緊離開,面上直接露出了松了口氣的表情,嘴上還道:“那阿沁你慢走,七姑就不留你了。”
出了凌卜情的洞穴,凌曲就見沐悵坐在碧波譚邊打坐,邊上的鳳凰木如同一叢燃燒的烈火,葉如飛凰之羽,花若丹鳳之冠。
碧波,少年,烈火,三處各有妙處,恰是一副好畫。
只是,凌曲看著沐悵,他似乎有些不太安穩(wěn),緊蹙眉頭,額角泛著薄汗,結(jié)印的手也在微微發(fā)顫。
凌曲上前,于他肩頸處一點,沐悵陡然失了力氣,整個人矮了下來。
凌曲扶住他要倒下的身體,皺眉用靈力查看他的身體,還好并無其他異常,只是修煉太過急躁,筋脈承受不住,所耗精力超出了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
沐悵緩了緩,從暈眩中回過神,發(fā)現(xiàn)自己靠在凌曲的肩上,他坐起身,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來的,“師姐?”
凌曲見他雖然臉色略帶蒼白,但是并無大礙,也松了手,只是這件事卻不能就這么過去。
沐悵就聽到她淡漠的聲音傳來,“你可有家仇未報?”
他微蹙眉頭,眼底閃過一絲暗色,緊聲道:“并無?!?p> 凌曲也不問他的過往,只冷聲道:“你的天賦出眾,假以時日必將有所成就,然你若急于求進(jìn),毀了根基,就是大羅神仙也難以挽回,其中輕重你自己考量,是一時之氣還是你所求的果?!?p> 沐悵自知她說的沒有錯,是自己太過急躁,他低頭道:“是沐悵一時之間被心魔所惑,日后必定穩(wěn)步修煉,戒驕戒躁,多謝師姐教誨?!?p> 凌曲見他并無怨懟,也無不服之意,心下剛才的怒氣也平穩(wěn)了下來,這些日子來,沐悵雖然少言寡語,但是行事作風(fēng)少年老成,她聽了長姐說過的他往日里受過的苦楚,她也明白他想要變強(qiáng)的心。
雖然沐悵與蘇袂的性格外表都不相同,但是她從他們身上都看出了不認(rèn)命的倔強(qiáng),與仇恨背后的隱忍,他們向往光明,蘇袂會將自己置于光明之中,即使他內(nèi)心滿是瘡痍,而沐悵則是躲在陰影之中,小心翼翼試探著光明的溫度是否會把他灼傷。
凌曲心里對他的憐惜熄滅了之前對他不珍視自己的身體的怒氣,她將洞中凌卜情的話轉(zhuǎn)述了個大概,道:“七姑將要閉關(guān),你的修習(xí)將由我負(fù)責(zé),往后,你若是有修煉上的問題盡可以來問我。”
凌曲朝碧波潭水面望過去,清幽雅致,鳳凰花如火,水清如鏡,天精地靈,是整個洇水天最美的景,也是絕佳的修煉之所,“碧波潭雖說清凈了些,卻是修煉的好地方,你倒也不需要再換地方?!?p> “是?!?p> 凌曲見他似乎并沒有多么喜歡也未露出厭惡之感,加了句:“你若是不喜歡這安排,我可安排別的師妹與你指點。”
“不?!便鍚澨ь^,漆黑的眼珠看著她道:“能得曲師姐指點,是沐悵的福氣。”
或許是他那認(rèn)真的模樣,凌曲也沒想他奉承自己的可能,他既然這么說,凌曲也只當(dāng)他同意了自己的安排,點了點頭,囑咐了幾句門內(nèi)的生活起居。
“既如此,我便不打擾你修煉了。”凌曲也不知道該如何教導(dǎo)弟子,她僅有的經(jīng)驗只限于采水鎮(zhèn)的一年,她說完,打算回去問問凌裳。
“師姐留步?!?p> 不妨沐悵突然開口喊住了她。
凌曲回頭看向他,“還有事?”
沐悵直直的看著她,抱拳行禮道:“弟子有惑求解?!?p> “何惑?”
沐悵微微低頭像是在思考如何開口,凌曲也不催他,只等在一邊。
半晌他復(fù)又抬頭看向凌曲,聲音平靜道:“弟子幼時家中為妖邪所害,幸得一人所救,留下一條小命得以茍延殘喘,然家中父母皆亡,痛苦不堪,流連于街頭,后無意中得知,那救弟子之人亦是妖物所化?!?p> “弟子翻遍典籍,書上只有教授如何斬妖除魔,而弟子不解,妖物究竟是善是惡?”
凌曲聽了他的話,卻想到了天道之中,那洇水天被幽冥道眾妖滅門之事,雖然只是酒館之中幾個修士的談資,卻在她心里化作漫天的血色。
她沉默了半晌才道:“天道之下,三界三分,妖本為獸,人未開智前亦屬獸類,妖為獸修煉成型,仙為人修煉飛升,兩者看似對立,實則卻是殊途同歸,善惡本就不該以出生為定論,人有好人,亦有壞人,妖亦有好妖,有惡妖,是非善惡只能平心而論?!?p> “一棍子打死,看似愚鈍,實則更是無情與殘忍。”
說完,凌曲見沐悵一直看著自己,凌曲想了想剛才的話也并未察覺有何處不妥,她問:“怎么了?”
沐悵搖頭,恍然間往日的枷鎖與困擾似乎霎時間散去,“此事困擾弟子多年,以至于不知該以何面目面對曾經(jīng)的救命恩人,今日聞師姐所言茅塞頓開,是非善惡,不是一個人的出生所能決斷,而是心?!?p> 沐悵恭恭敬敬的抱手彎腰,“多謝師姐?!?p> 凌曲說出這番話,心中卻也似乎松了口氣。
在洇水天的日子,平淡無波,除了多了個偶爾回來同她求指點的沐悵以外,凌曲偶爾會想起另外一個少年,她不懂得如何面對告別,所以她選擇不告而別。
凌曲看著手中再簡單不過的簪子,想到他當(dāng)初送自己時的小心翼翼,或許那個孩子會怨她吧。
凌曲是矛盾的,她平日最不愿意的就是欠別人人情,虧欠他人因果,只是她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注定了要欠蘇袂,虧欠他錯失原本的人生該走的路,甚至她所做的,可能會讓他錯失升仙的機(jī)會,這對于一個修仙者來說,不亞于奪妻殺子之仇。
她恨天道無情,掌握著眾人的命運(yùn),可現(xiàn)在她所扮演的未必不是同樣的角色。
五年,五年之后,只要她毀掉那樣?xùn)|西,一切都可以恢復(fù)到原位,凌曲握緊手中的簪子,在手心留下一道紅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