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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國之殤

第十二章 雛鳥飛天遇雌黃2

六國之殤 寶豆爸爸 7498 2019-09-09 11:12:35

  那狗也不害怕,夾著尾巴要出門,店家堵住了店門,作勢要打。小歡覺得這狗頗有靈性,非常喜愛,忙喚住店家說:“一條狗能占你多少便宜?它的酒錢我付了?!闭f著又掏出一把錢來遞給店家。

  店家兩碗酒換了一大捧錢,心里開心得不得了,臉上卻不露聲色,閃開了路,大黃狗往外走。這狗來偷酒不是一日兩日,店家氣不過,等它走到門口的時(shí)候冷不防的踢了它一腳,大黃狗一驚,忽的一下竄出門去。

  小歡見店家不依不饒有些不痛快,剛要開口,就聽外面?zhèn)鱽眈R車的聲音,一輛馬車疾馳而來,大黃狗慌不擇路,正巧鉆入了車底,嗚呼一聲,當(dāng)場斃命。

  馬車主人下車查看,見壓死一條狗,便大聲問:“這是誰家的狗?”

  小歡心疼大黃狗,要上前察看,還沒動身,就見周圍呼啦圍過來幾個(gè)青年,腰間佩劍,圍住了馬車主人討說法。小歡見狗的主人到了,不便再出面,便站在酒肆門前看熱鬧,這時(shí)周圍的人圍攏過來不少。

  馬車主人問:“這是你們的狗?我賠你們的?”

  其中一人說:“怎么也要值兩石糧食?!?p>  眾人轟然,果然馬車主人也不買賬說:“一石十斗,兩石便是二十斗,這條狗再平常不過,只能值兩三斗,看在壓死的份上可以多給一倍,五斗?!?p>  那人說:“這條黃狗自小跟我,吃了我多少糧食?何況它將來要生小狗,小狗也會生小狗,這么算來,兩石糧食都不夠?!?p>  馬車主人問:“哪有這樣的算法?”

  那人說:“便是這樣的算法。你給是不給?”

  小歡已聽出狗主人是在訛詐,只是不明白為何敢如此明目張膽,悄聲詢問店家,店家悄聲說:“他們是墨家。”

  小清對墨家不是很熟悉,對小歡只是粗略講過,小歡聽了店家的話一頭霧水,不知為何是墨家便敢如此,看到狗主人一伙兒中已有人拔出了劍,狗主人更是揪住了馬車主人的衣服,心中起了俠義心腸,便要出頭。

  誰知這時(shí)從人群中踱出一人問:“冤債有主,這真是你們的黃狗?”

  狗主人說:“是,你是誰?”

  小歡打量那人,約莫二十五六歲的年紀(jì),面色如玉,一副書生打扮。

  書生說:“狗值多少?”

  狗主人說:“剛才說了,值兩石糧食,再要啰唆怕又要漲價(jià)了?!?p>  書生說:“我說值?!?p>  狗主人面露喜色說:“還是你明事理?!被仡^對馬車主人說:“都有人說值了,還不快給錢!”

  小歡一呆,不知道那書生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那書生接著說:“狗值,你的卻不值?!?p>  狗主人臉色一變問:“什么意思?”

  書生說:“你剛才說死的是你的黃狗?”

  狗主人說:“正是。”

  書生說:“那便不值?!?p>  狗主人聽了不耐煩起來,刷的拔出佩劍問:“為什么不值?”

  書生說:“黃狗又不是狗?!?p>  一群人聽呆了,議論紛紛,狗主人問:“黃狗怎么不是狗?”

  書生說:“如果是說一條狗,白狗黑狗也都可以算,如果是黃狗,白狗黑狗便不能算了,假如黃狗是狗,白狗黑狗又是什么呢?狗就是狗,加了顏色便不再是狗,狗值兩石糧食,黃狗卻不值?!?p>  眾人聽得云里霧里,但都知道那書生是在幫馬車主人說話,書生說的是墨家大賢公孫龍的一套“白馬非馬”理論,明明是詭辯,但狗主人是墨家弟子,心里雖然雪亮,卻不敢反駁,僵在那里說不出話來。

  公孫龍是趙國人,常年居住在趙國,曾做過平原君的門客,他這套理論小清曾當(dāng)笑話兒給小歡講過,只是小清也沒弄明白到底是啥意思,小歡更似是而非,但覺得那書生用墨家理論對付墨家的霸痞,也覺得有趣,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那書生說完話,圍觀眾人還沒緩過神來,都在發(fā)呆,現(xiàn)場一片安靜,這聲啼笑極為刺耳,狗主人循著聲音看過來,惡狠狠的問:“這位小哥,你有何指教?”

  小歡知道笑聲壞了事,但眾目睽睽之下也不愿意示弱,瞪著眼睛笑著憋出三個(gè)字:“公孫龍?!?p>  公孫龍?jiān)谀抑械匚怀?,尋常墨家人都要尊稱他為“公孫先生”,小歡直呼其名犯了忌諱,狗主人被那書生說得啞口無言,一肚子火本就無處發(fā)泄,這時(shí)終于找到了出口,見他表情古怪,更是生氣,大喝一聲:“你這小崽子,竟敢辱墨家大賢!”說完一群人紛紛拔出佩劍,丟下馬車主人向小歡沖了過去。

  小歡看他們一言不合便拔劍相向,嚇了一跳,見他們越逼越近,匆忙之間回身從酒肆柜臺上搬起那罐儲存十年的美酒向眾人砸了過去,狗主人沖在最前面,用劍一磕,陶罐迸裂,美酒從中溢出,香氣四散。眾人被酒罐耽了片刻,小歡回到馬車上,駕了馬車向城外馳去。墨家眾人見小歡駕車逃走,紛紛騎上馬去追。

  小歡駕車將出城門,回頭看到眾人已遠(yuǎn)遠(yuǎn)跟了上來,知道馬快車慢,靈機(jī)一動,回身取出盛錢的包袱系在身上,車一馳出城門,他馬鞭一揮狠抽了兩下,接著翻身跳下馬車,貓著腰貼近了城墻。他向城墻摸去,墻由土組成,表面坑坑洼洼,他縱身一躍,抓出一小塊凸起,手一使勁,身子提起,雙腳踏到了兩個(gè)小坑,借力一蹬,身子又縱上一塊,城墻約一丈高,他雖身高還不及成人,但身子輕,跳得也高,剛跳起時(shí)手已離墻頂不過半臂距離,這一縱雙手便攀上了墻頂,他用力一拉,雙腳不停踢蹬,片刻間便上了城墻。城墻一米厚,他一上去順勢一躺,躲了起來。

  城門守衛(wèi)見小歡是被墨家弟子追逐,平日便不滿墨家弟子驕橫,本來通過城門不得疾馳,城墻也不得隨意登攀,這時(shí)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予阻攔,墨家弟子出了城,遙遙望見小歡的馬車,顧不上分辨車上是否有人,一窩蜂的追了過去。小歡見眾人追遠(yuǎn),從城墻上下來,取出錢來謝過了城門守衛(wèi),進(jìn)城回到酒肆。

  他剛剛情急之下摔了人家的酒罐,糟蹋了一大罐美酒,打算去賠償,哪知酒肆門前圍了一群人,他湊上跟前,就見地上一大攤血跡,店家躺在地上,胸口被戳了一個(gè)大洞,但已不再出血,已經(jīng)斃命,一個(gè)婦人和六七歲的孩童撲在地上嚎啕大哭。小歡明白過來:想是自己剛剛?cè)映鼍乒捱t緩墨家弟子,店家心疼美酒上前挽救,墨家弟子嫌礙事,便一劍刺死了他。想到這里他怒氣沖天,墨家太不像話,一言不合便即殺人,當(dāng)真是無法無天。轉(zhuǎn)念又想到剛剛與墨家弟子起沖突的不僅是自己一人,還有一位青年書生,不知現(xiàn)在是死是生,便悄悄問起旁邊一位老者。

  老者答道:“剛剛那位與暴徒理論的是李功曹,他們蠻橫兩句也就罷了,如何敢動粗?”

  小歡問:“那軋死狗的人呢?”

  老者說:“趁著亂溜了?!?p>  小歡心里滿是膩味,狗是馬車軋死的,與狗主人理論和嘲笑他們的另有其人,可死的偏偏是不相干的酒肆主人,這算什么事?想想墨家弟子動輒殺人的驕橫,心里充滿了憤怒,又想這酒肆主人雖是墨家人殺的,可自己若不惹事,不用人家的酒罐解圍,他便不會死,說來說去總和自己有關(guān),見他留下孤兒寡母,總不能視若不見。轉(zhuǎn)念再想:“那功曹既然愿意當(dāng)眾出頭,必是熱心之人,事后也必然不會坐視不理,我且去公府之中找他為酒肆主人做主?!毕氲竭@兒便問明了縣公府第,前去投狀。

  到了府門請門人通報(bào),許久未有結(jié)果,遞上錢財(cái)不過片刻,門人便來回稟:“李功曹不見?!毙g火大卻也無可奈何,這時(shí)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他想與其在這里干等還不如去看看酒肆主人的遺孀,給她留些錢財(cái)也好度日,李功曹改日再來拜訪也是不遲,想著便離開公府。

  藍(lán)陵城本來就不大,酒肆主人家前廳做了柜面,后面便是院堂,小歡認(rèn)得路,不一會兒便找到了,這時(shí)大門敞開,門上掛了白幡。他嘆息了一聲進(jìn)了院門。誰知酒肆門廳不大,院內(nèi)卻寬敞,越往里走酒香越濃。尋常人家院落倒也簡單,只北頭正廳之中停著一口棺材,屋里擺放著貢物。這時(shí)大門雖開,院內(nèi)已無人,天色已黑,除了靈堂之外只有偏屋點(diǎn)著燈,里面依稀有人聲。

  小歡走了過去,就聽里面?zhèn)鞒鲆幻凶拥穆曇簦骸把巯掠腥笫乱鉀Q,一是喪事,人死不能復(fù)生,還是要按照鄉(xiāng)禮妥妥下葬;二是楚宮貢酒一刻不敢耽擱;三是找到兇手報(bào)仇。”

  屋里一名女子說:“大伯所言甚是,只是我一個(gè)婦人沒有什么主意,還請大伯主持?!?p>  大伯說:“我自是要主持,不知弟妹你有什么要囑咐的。”

  女子幽幽的說:“喪儀自有規(guī)矩,貢酒便請大伯帶人來取便是,我只想替夫報(bào)仇?!?p>  大伯說:“那我們明日便去縣公那里,找他替我們討回公道?!?p>  女子惡狠狠的說:“正是,只要能抓回那幾個(gè)惡人正法,為夫君報(bào)仇,我便心愿足矣?!?p>  大伯說:“好,明日我便去報(bào)官?!闭f著便起身要出門。

  小歡心想自己偷聽別人談話,雖是無意總是不好,見院中有一口井,忙輕聲邁過去,蹲在井旁稍遮身體。井能有多高,根本遮掩不住,只是不再醒目,這時(shí)天已全黑,大伯出門口沒往井邊細(xì)看,沒有發(fā)現(xiàn)小歡,直接出大門去了。

  小歡見人已離開,忙站起身來,敲敲屋門,走了進(jìn)去。屋里點(diǎn)著一支蠟燭,榻上睡著一名男童,一個(gè)婦人坐在上面,正是白天小歡在酒肆外看到的兩人。那婦人看到小歡一愣,慌忙站起要待喊人,小歡忙擺手說:“大嫂切勿喊叫,我不是惡人,是你夫君的朋友。”

  婦人將信將疑,警惕的看著小歡,他也不再靠近,從肩上取下包裹說:“得知大哥過世,怕你們生活拮據(jù),送這個(gè)過來。”說完打開包袱,里面裝了六七斤銅貝。

  婦人看著錢幣難以相信,良久才哭出聲來,小歡放下包袱要走,婦人忙叫住他,小歡不解,那婦人說:“小兄弟,我不知你和我夫君是何交情?”

  小歡把白天喝酒的事告訴了她,只是沒說是自己扔的酒罐,那婦人聽了之后喃喃的說:“你與我夫君不過浮萍之交,便待他這般深厚,你可知?jiǎng)偛懦鋈ブ艘鍪裁???p>  小歡說:“不是要替你做主嗎?”

  婦人哼了一聲說:“替我做主?他是我夫君的大哥,是來討要釀酒秘方的?!?p>  小歡頓時(shí)明白:蘭陵酒極為好喝,長年供奉楚宮,這家人借此生活豐殷,兄長難免眼紅,見弟弟已死,便來討要酒方。他雖然覺得那大伯不夠意思,但想著終究是人家的家事,不愿陷入其中,點(diǎn)點(diǎn)頭便要走。

  那婦人見小歡要走,忙說:“小兄弟,你替我辦一件事,我便把酒方給了你?!?p>  小歡心想:“我稀罕你的酒方嗎?”還是要走。

  那婦人抽泣說:“我所托你的事并不難,你只要能幫我去縣公那里告狀便可。”

  小歡愕然回頭問:“你家大伯不是要去告狀?”

  婦人說:“他敢嗎?他逼迫我們娘倆兒有本事,聽說殺我夫君的是墨家弟子,哪有膽量去挑戰(zhàn)?他剛剛只是在敷衍,不會真的去的?!?p>  小歡問:“這墨家如果真的厲害,告一個(gè)縣公怎么管用?”

  婦人說:“我也無他法,只能試一試了,荀縣公是春申君的人,想是管用。”

  小歡聽了一怔問:“這縣公姓荀?”

  婦人說:“是啊,大名鼎鼎的荀子你不知道?”

  小歡大吃一驚,本來他以為荀子只是在蘭陵隱居,誰知竟是一縣之公,這可真是省了尋找的功夫,他本來便有為酒肆主人鳴冤的打算,這時(shí)得知縣公是自己要找之人,心中盤算:“聽信陵君的意思,荀子是個(gè)大賢,可誰知道這大賢有沒有水分。他不是個(gè)法家嗎?怎么治下會出暴徒?正好借機(jī)替信陵君察看一番?!毕氲竭@兒,他定了定神說:“大嫂放心,我本就是要為大哥鳴冤的?!?p>  婦人聽了大喜,連連稱謝,招待他飽餐一頓。

  小歡當(dāng)晚便在廂房住下,連日趕路已困乏至極,足足睡了五個(gè)時(shí)辰,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才醒。他吃過早飯便來到縣公府門,這時(shí)已至晌午,他問了門人,果然那家的大伯沒來告狀,便取出信陵君的令牌遞給門人,要見縣公。

  信陵君名滿天下,他的令牌唬得門人都不敢辨明真假,三步并作兩步跑進(jìn)門去稟報(bào),過不多時(shí),就見院里出來了人,為首的正是昨日的功曹,身旁還跟著一人,較功曹更為瘦弱,兩人都是書生打扮。功曹見是小歡臉色一變,隨即笑著說:“昨日見兄弟不畏強(qiáng)暴,仗義發(fā)聲,當(dāng)真是好男兒,不知如何稱呼?”

  三人報(bào)出了各自的姓名,那名功曹叫李斯,跟著那人叫韓非。小歡覺得奇怪,信陵君的令牌居然沒能請動荀子親自來接,這大賢果然就是不同。李斯與韓非帶著他進(jìn)了正廳,韓非取過信陵君令牌還給他,小歡不見再有人來,心中略有不快,李斯看出他的心思,忙請他坐下說:“賢弟要找家?guī)?,可惜家?guī)熃袢找辉绫闳ゾ揸柫??!?p>  小歡忽的站了起來問:“怎么這么巧?”

  李斯問:“不知賢弟找家?guī)熡惺裁词拢俊?p>  小歡想說信陵君的事,又怕說出來后他們會不管命案,正在躊躇,就聽李斯問:“可是為了昨日墨家弟子殺人一事?”

  小歡心想也好,不再猶豫,點(diǎn)點(diǎn)頭說:“正是,墨家弟子當(dāng)街殺人,想請荀縣公主持公道?!?p>  李斯還沒說話,韓非接了口說:“你道道這公公公道是是是這么么么好主持持的?”

  小歡沒聽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覺得韓非嘴里好像含著什么東西,一臉不解的看著他。

  李斯啞笑了一下,隨即正色說:“此事不易,那幾個(gè)人出了城便再也沒有回來?!?p>  小歡沖韓非點(diǎn)了一下頭又說:“當(dāng)街殺人,實(shí)在囂張,竟沒有打擊的辦法?”

  李斯說:“只這幾人好說,發(fā)下海捕文書,只要在楚國境內(nèi)就能捉到??墒悄挠羞@么簡單?最近半年不知怎的?楚國境內(nèi)墨家弟子行事極為猖獗,一言不合便即斗毆?dú)⑷?,我閱朝廷邸?bào),各地都有墨家命案。”

  小歡吃驚的問:“這還不是個(gè)案?”

  李斯說:“是啊,毫無頭緒,也毫無章法,按說墨家倡導(dǎo)“兼愛非攻”,不該如此,怎么突然會變得暴戾起來?”

  韓非說:“人性本惡,他們以‘兼愛非攻’要求別人容易,約束自身難?!彼€是說得磕磕巴巴,只是小歡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他的口吃,都聽懂了。

  韓非一說話,談話的節(jié)奏便慢了下來,小歡的情緒也緩和了一些,愣了愣說:“別地的你們縣公府管不了,本地的總該管吧。”

  李斯說:“自然該管,但墨家的事既然已經(jīng)鬧得如此之大,波及范圍如此之廣,此案便不能當(dāng)做個(gè)案處理,而是應(yīng)當(dāng)報(bào)知朝廷,由朝廷統(tǒng)籌開展全國范圍內(nèi)的打擊?!?p>  韓非說:“我?guī)煾祵Υ嗽缫巡粷M,昨日在他治下又出了事,他便一早赴巨陽找春申君去了?!?p>  小歡肅然起敬,他知荀子既然成名已久,必然年事已高,現(xiàn)在為了懲治暴徒親自遠(yuǎn)赴都城,實(shí)是舍身忘己。想到這里不由站起身來。

  李斯和韓非也都站起,李斯說:“巨陽距離蘭陵七百多里,家?guī)焷砘乜傄咭粋€(gè)月,還請兄弟靜候好音。”

  小歡隱隱覺得哪里不對,突然脫口問:“荀子先生已然年高,你二人為何不陪他一起前去,也便于照料?!?p>  李斯與韓非對視一眼,李斯說:“確該如此,只是家?guī)熈粝挛叶舜芴m陵?!?p>  小歡不再說什么,李斯安排他住在公府旁邊的驛館。小歡心想:信陵君的大事總不能隨便告訴他的兩個(gè)徒弟,索性住在驛館等他回來,他抽空回酒肆告知婦人事情的進(jìn)展,讓她耐心等待,有事去驛館找他,那婦人對他千恩萬謝。就這樣等了一個(gè)月,毫無音訊,這一日他又去公府詢問。他困惑不解,巨陽與蘭陵距離甚遠(yuǎn),荀子人回不來也就罷了,偏偏連聲消息也傳不回來?這次無論如何要讓李斯和韓非講清楚。

  他進(jìn)了公府大廳,韓非不在,只有李斯坐在偏榻上處理公務(wù)。李斯見他進(jìn)來,忙賠笑著讓人上了茶,小歡氣呼呼的問:“荀子先生去了一個(gè)月,怎么竟沒有一點(diǎn)消息?”

  李斯笑著說:“怎么沒有消息?只是跟墨家命案沒關(guān)系罷了?!?p>  小歡問:“不是要找春申君嘛,解決幾個(gè)墨家混混不就是他發(fā)句話的事?”

  李斯說:“確實(shí)如此,春申君以相之尊,了斷此事根本不難,可是難在家?guī)煾揪鸵姴坏酱荷昃??!?p>  小歡愕然問:“荀子先生不是受春申君之托才治理蘭陵的?怎能連春申君都見不到?”

  李斯說:“家?guī)煷筚t,以家?guī)熤苤卫硪豢ざ紝俅蟛男∮谩!?p>  小歡琢磨過來問:“你是說荀子先生是被春申君放到蘭陵晾著的?”

  李斯說:“這倒不是,家?guī)煯?dāng)年周游列國,都不受重用,在楚國也是如此,如無春申君扶持,連蘭陵這塊兒立足之地也沒有?!?p>  小歡問:“春申君既然對荀子先生有如此恩義,那便該見他才是,怎么會見不到呢?”

  李斯說:“不是春申君不見家?guī)?,是家?guī)煵蝗ヒ娝?。?p>  小歡問:“這是為何?”

  李斯看了看廳內(nèi)無旁人,悄聲說:“春申君在忙合縱大事,家?guī)熡X得不宜在此時(shí)打擾他?!?p>  小歡一驚問:“莫不是魏國派人去了?”

  李斯富有深意的看了小歡一眼說:“你知道的倒多,確是信陵君派人來合縱,約著各國一起出兵攻打秦國,春申君覺得是個(gè)削弱強(qiáng)秦的好機(jī)會,便整日忙于調(diào)兵籌糧,家?guī)熯@才沒有去打擾?!?p>  小歡心想:“墨家之患較之軍國大事總是小事,荀子的確應(yīng)以大局為重?!秉c(diǎn)點(diǎn)頭便要告辭,李斯叫住他說:“賢弟莫走,我近日新寫了一篇詩賦,還請雅正?!?p>  這些時(shí)日小歡時(shí)常與李斯、韓非探討文章打發(fā)時(shí)間,說是探討,其實(shí)主要是李斯與韓非賣弄給他聽,只是以前探討的都是前人的文章,這次李斯要說給他聽得卻是自己寫的。小歡常聽兩人所講受益良多,見李斯又要講授,便二話不說,坐下要聽,李斯遞給他一小串竹簡,小歡看去,只見上面寫著:《鼠論》,這名字好生稀奇,不由興致勃勃的讀了下去:“

  天道有常兮,威加四海,

  萬物無情兮,吞合八荒。

  人主堂堂兮,窮奢極欲,

  走卒凄凄兮,果腹?fàn)繌?qiáng)。

  人尚分貴賤兮,況且于獸,

  貴獸無怪于虎兮,震懾三山無敢近,

  賤獸莫非于鼠兮,萬物自懼不能當(dāng)。

  鼠雖弱小兮,亦分上下。

  上鼠在倉兮,任食肥兒不懼人,

  中鼠在野兮,自食有余不見人,

  下鼠在廁兮,終日饑寒而見人驚走。

  倉鼠較廁鼠兮,體相同且不多一肢,

  同為鼠兮,何有所差?

  無有他兮,只在其家。

  倉充而幾無人至兮,居此從容,

  廁亂且人時(shí)紛踏兮,窮囧戰(zhàn)兢。

  人之所處兮,或類于鼠,

  為上鼠兮,使諸侯驚懼,

  為中鼠兮,使自身健平,

  若為下鼠兮,人人踐之不能保。

  鼠命改兮,舍廁而求倉,

  人運(yùn)起兮,當(dāng)力求變通。

  故有孟母三遷兮,才育亞圣,

  蘇秦練舌出入朝堂兮,縱橫四方。

  身丈夫兮,當(dāng)牧縣守郡鎮(zhèn)國乃甚威服天下,

  為其成兮,舍農(nóng)商而求學(xué)以貨也,

  大夫喜兮,脫廁赴野,

  諸侯喜兮,則登堂入倉,

  豈能為宵小事而誤終身大業(yè)耳?”

  小歡識字少,之前在小清家學(xué)的都是趙文,李斯所用是楚文,雖文意相通,卻終究不同,以往多是口頭交流,小歡也能跟上,這次讓他自己讀實(shí)在勉強(qiáng)。這篇文章大有楚風(fēng),一句話能說明白的偏偏要拐幾個(gè)彎,因此小歡讀興雖高,可翻來覆去讀了幾遍,硬是沒弄明白什么意思,只是每隔幾個(gè)字便能看到一個(gè)“兮”字,這個(gè)字他不認(rèn)識,但是辨認(rèn)形狀也能認(rèn)出前前后后出現(xiàn)了好多次,他覺得好玩兒,便指著問道:“李大哥,這個(gè)字好多,是什么意思?”

  李斯對這篇文章極其滿意,本來以為能引起共鳴,誰知小歡單指了這個(gè)沒有實(shí)質(zhì)作用的語氣詞,哭笑不得,忙給他解釋。

  小歡聽后皺了皺眉頭說:“每句話里都有就太繁雜了吧?加上這個(gè)字讀起來雖美,卻不實(shí)用?!?p>  李斯的心被他這番話澆了個(gè)透涼,他素有大志,整日夢想執(zhí)牛耳,這才拜在荀子門下學(xué)習(xí),他為楚人,便一心要為楚臣,平日研習(xí)楚國公文,發(fā)現(xiàn)自達(dá)官貴人至縣亭小吏,人人行文都是這個(gè)華而不實(shí)的風(fēng)格,若想出人頭地便不得不去遵從,心中充滿了困惑,今日被小歡無意說破,不由心虛起來,腦中居然冒出一個(gè)奇怪的想法:“文風(fēng)往往代表國風(fēng),楚國沒落與此是否相關(guān)?不知他國的文風(fēng)是什么樣子?!边@些想法一瞬而止,他轉(zhuǎn)念又想:“《鼠論》是自己的得意之作,里面有著自己對人生定位的理解,有些剖心的味道,今日趁韓非不在,才與小歡交談,如果相談投機(jī)倒也有趣,如果是雞同鴨講,何必多費(fèi)口舌,反而漏了自己的底兒。”他回過神來笑著說:“賢弟所言甚是,愚兄日后自當(dāng)改正?!?p>  小歡聽他雖說得漂亮,但已無繼續(xù)攀談的興致,便告辭出來回到驛館,卻見酒肆婦人等在門口。小歡自幼生活在匈奴,對中原禮儀并不太懂,不明白寡婦門前是非多的道理,開始半個(gè)月,他時(shí)常去幫她做些家事,劈柴、挑水無所不幫,每次去婦人都好酒好飯的款待,后來懲治墨家弟子的事一直沒有著落,小歡便不好意思去了,今天竟然被她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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