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沒多久，希蘭度就感受到一種怪異的感覺，他從沙灘上坐起來，只覺得腦海中有一道明亮的銀白光芒，凝練而有力。他知道這是他的精神力，但……不都是在那種離體的魂態(tài)才能使用嗎？而現(xiàn)在，他確切地在自己的軀體內(nèi)，感受到了這股力量。
“……”他伸手指向河岸上的泥沙，無形的精神系帶連接在沙堆之上，化作一股力量，團(tuán)起一捧沙礫，將它們顫巍巍地從沙灘上抬起來，力量雖然算不上強(qiáng)大，但已經(jīng)可堪使用。
希蘭度有點明白之前那繁星天靈和自己說的意思了，這些山中氏族的圖騰，似乎為他激活了更加充沛的精神能力。他抱著試試看的態(tài)度，拾起水中貝殼，魚蝦甚至捕捉游魚，它們被抬出水面，慌亂掙扎。
和先前一樣，一旦使用，就會積累那種刺痛的感覺，希蘭度便放棄了濫用。
“但怎樣用來對抗龍之國呢？”希蘭度第一個念頭還是這。
很快他就想到圣峰祭壇那一戰(zhàn)，阿比蓋爾用精神投影，為飛龍注入了墜入深谷的錯覺。倘若他自己能使用類似的法術(shù)，或許也可以與龍類作戰(zhàn)。
唯一的問題，仍然是缺少向?qū)?，沒有人能幫助希蘭度掌握這種奇妙的能力，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稱呼這種神異的力量。
達(dá)烏德？希蘭度在心里微微呼喚著，但卻沒有回應(yīng)。這也不足為奇，這里是故鄉(xiāng)大河，龍之國的腹地，他大概不敢在這里大張旗鼓地顯靈現(xiàn)身。
于是，希蘭度回頭往食人妖的小屋走去，想把自己的東西重新拿上，迎面碰上已經(jīng)穿戴整齊的卡修斯。
半人馬也要穿衣服，這一點讓希蘭度感覺有點奇怪。
它圍著一件用白色亞麻布縫制的馬衣，邊緣繡滿了紫色花紋，從身體兩側(cè)垂下，在前胸處用細(xì)木搭扣系住，腰腹處有兩根腹帶綁結(jié)。
“你有什么好擋的？”希蘭度走到卡修斯身旁的時候，沒好氣地說。
“當(dāng)然是要遮住隱私部位了?！笨ㄐ匏共桓吲d地說，“你快去把褲子穿上吧，我都不想嘲笑你?！?p> 希蘭度不能和動物比較，趕緊跑到屋子里，將自己的衣甲一件一件重新穿好。食人妖的廚房里堆滿了食材，時鮮蔬菜、菌筍瓜豆，濕毛狗也跟著跑進(jìn)來，跳上案臺，到處聞著找東西吃。
文明世界的人們很難想象獨居的食人妖能建造這么精致漂亮的石屋，它們非常有耐心，壽命也比較悠久，可以達(dá)到一百五十多歲，和它們廣泛健康的食譜有關(guān)。
它們從來不著急，先是花數(shù)年時間尋找合適的工具，之后再收集石料，仔細(xì)打磨，搭建房舍，這會消耗它們生命中一半的時間，而剩下的時間，它們便滿意地在自己的寓所兼廚房之中，盡情地享受親手宰殺和烹制食物的樂趣。
希蘭度來到石臺上，找到那些食人妖收集的水晶與寶石，信手塞進(jìn)盔甲內(nèi)側(cè)。之后又拿起半人馬用的那把長弓和箭筒，走到屋子外面。
“你不要了嗎？”他對卡修斯招手。
“弓箭招引斗爭，我不要了。”它慷慨地說。
希蘭度試了試這把性能絕佳的長復(fù)合弓，以牛角、鹿筋、犀膠、黑檀制成，箭矢則是鐵箭鏃，精心打磨出鋒銳錐頭，可以輕易洞穿盔甲。
“這不是你做的吧。”
“……”卡修斯沉默，看來說中了。
“首先我不會用弓?！毕Ｌm度坦白，“其次，既然這東西不是你做的，你也沒資格說把它送給誰?！?p> “那給我?！彼桓吲d。
“給你。”希蘭度把弓箭交還給半人馬。
卡修斯個頭很高，達(dá)到九尺二寸左右，一頭黑色長發(fā)編成數(shù)根辮子，垂在腦后，皮膚是灰黃，額頭上綁著紅色系帶，寬鼻梁，細(xì)嘴唇，眼睛總是帶著憂郁的神色，腰腹和馬身的地方過渡自然，一面肌肉健碩，一面長滿絨毛，希蘭度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你既然不喜歡作戰(zhàn)，應(yīng)該住在城市里面?！毕Ｌm度抱著手，“在森林里遲早會遇到更多敵人的?！?p> “我不知道?！彼\懇地說，“住在城里也不安全，每個地方，要么已經(jīng)是龍之國的領(lǐng)土，要么等著成為龍之國的領(lǐng)土?！?p> “我看過地圖。在浴神湖南方，有一個叫做上庭的廣闊國家，那個國家也非常強(qiáng)盛的樣子，應(yīng)該很難被龍之國擊垮，你去那里就能生存了?！?p> “唉……但我不是人類，他們會對我產(chǎn)生敵意的，而且我也不會說南方人的話?！笨ㄐ匏箍偸浅蠲疾徽?，“到時候，我會被當(dāng)做怪物一樣捕獵！”
“你在這里也一樣被食人妖拿去當(dāng)午飯?！?p> “我是不小心……”它囁喏不已。
“那就去西方?！毕Ｌm度無可奈何，“西方的群山密林中生活著精靈，他們性格友善，絕對不會傷害你的?！?p> “精靈！精靈討厭我們。”卡修斯哀嘆，“我們曾經(jīng)劫掠過他們的森林，數(shù)百年來相互獵殺，比拼箭術(shù)，早已是長久宿敵了?！?p> “……那你總不可能跟著我吧，我討厭你?！毕Ｌm度直白地說，“你在我戰(zhàn)斗的時候袖手旁觀，我不能接受?！?p> “汪汪?！睗衩繁е?，不高興。
“這不是我本意?！笨ㄐ匏剐奶摗?p> “你的族人們都去哪了？去找你的族人們吧?！毕Ｌm度指著河岸兩側(cè)的大片森林，“這里是小瑞安森林，你在這里一定能找到伙伴的?！?p> “不……也沒有?！笨ㄐ匏寡凵聍龅?。
“那我管不了你了?！毕Ｌm度指著故鄉(xiāng)大河，“想死的話就跑進(jìn)去，一會兒就不見功夫，反正我看你這樣也不會游泳。如果不想死的話，你還有這把弓，你們都是好弓箭手，沒有人敢惹你?！?p> “那你呢？”卡修斯問。
“我當(dāng)然有我的事情要做了，這里還有個所向披靡的龍之國等著我去打倒，我很忙的，再見……”希蘭度轉(zhuǎn)身往樹林里走去。
“等會！”半人馬叫住希蘭度，“龍之國？你在開什么玩笑？”
“我沒開玩笑?！毕Ｌm度皺眉，“好了，我已經(jīng)聽夠人們給我一遍遍渲染龍之國有多么強(qiáng)盛、它的軍隊有多么可怕、那些飛龍有多么暴虐無情……我自己最清楚！我知道這條路有多長、多危險……我就是要打倒龍之國?！?p> “半人馬都不行，你們怎么行?！笨ㄐ匏箵u頭。
“人類能繁衍到現(xiàn)在?！毕Ｌm度攥緊拳頭，“難道是因為我們一無是處嗎？”
卡修斯沉默了。
“我告訴過你，我從一個人們不戰(zhàn)斗就會死的地方來?！毕Ｌm度恨恨地說，“我知道，人類是怎樣篳路藍(lán)縷地求生，他們……在雙日的炙烤下一點一點建造氏族的圖騰，舉辦盛大的祭禮，維系延續(xù)了數(shù)千年的傳統(tǒng)，人類有什么好向龍類卑躬屈膝的……我，我覺得人類很強(qiáng)啊！”
半人馬兩眼一紅，又要流淚，它走到希蘭度面前，彎曲蹄子跪下。
“噢……我們曾經(jīng)和龍之國對抗，你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他們的數(shù)量太多了，他們的軍隊在曠野上列陣，他們射出的箭矢遮蔽了半片天空，一瞬間！只不過是一瞬間……”他不能再說下去，眼淚奪眶而出。
“龍之國的人射死了你的同伴，你去報仇?。∧愣闶裁炊??！毕Ｌm度用力推了一下卡修斯的胸膛，“你好歹殺一兩個瑞安尼亞人再去死啊。”
“我做不到……我怕我的反抗引起其他半人馬的反抗?！彼鼏柩手叭缓笠鸶嗟膫觥喟肴笋R會死，會去挑戰(zhàn)那個不敗的龍之國……你……你也不要去啊……你會死的……”
“在我深愛的人變成這個樣子的時候，我已經(jīng)死過一次了。”希蘭度緊緊捏著胸前的項墜，“現(xiàn)在，我不怕?！?p> 他再也沒有搭理卡修斯，毅然決然地走進(jìn)了森林深處。
濕毛狗汪汪叫著，跟在希蘭度身后。
而他心中卻是深深憂慮，龍之國不只是一座城市，不只是幾名至尊祭司。它有一座不朽的精神支柱、一個強(qiáng)大的權(quán)力核心、一支戰(zhàn)無不勝的軍隊、一群慣于秩序的國民……更有無數(shù)嚎叫肆虐的飛龍，無論想扳動任何一個關(guān)節(jié)，都是千難萬難，何談傾覆整個龍之國？
可是……
如果希蘭度不站出來的話，就真的沒有人站出來了……
“去找圣山之鋒。”希蘭度拍拍濕毛狗的腦袋。
“嗷嗷嗷！”濕毛狗快活地朝一個方向跑去，希蘭度跟在身后。
它跨過茂密的花叢，穿過灌木，經(jīng)過無數(shù)參天大樹，直直跑到一條渾濁的河道旁邊，這條水道曲折延伸往下游，直通往故鄉(xiāng)大河。
“汪汪汪汪?！睗衩分钢郎钐帲巴敉?，汪汪汪，汪汪。”
“那是什么意思？”希蘭度不解其意。
“汪汪汪，汪汪！”濕毛狗看起來很焦急。
“試著說清楚一點？”
濕毛狗在地上扒拉出一個圖像，那東西身體狹長，形態(tài)健美，有龍一樣的腦袋，蛇一樣的長身，還有兩條手臂。只不過頭上刺著一根長矛。
“畫的真好。”希蘭度贊許，“這不是那條大鱗龍嗎？”
這不是那條大鱗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