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尼亞箭已造成貫穿傷,至少比箭頭留在肉里好一些,不必把箭頭挖出。
希蘭度把長矛放在墻邊,然后拔出小刀,穩(wěn)穩(wěn)地切斷箭桿兩端,再把剩下的部分用力從傷口中抽出。艾利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差點從床上彈起來,還好他受傷太久,早已渾身無力。
鮮血從破損的創(chuàng)痕中滴瀝淌出,希蘭度用刀仔細把爛肉割除,日久腐爛的傷口散發(fā)出臭味。希蘭度在野外獨自生存的時候,經(jīng)常處理自己的傷口,不至于無頭蒼蠅般把事情搞砸。即便如此,艾利的腿也一陣陣僵硬抽搐,疼痛令他意識模糊。
隨后,希蘭度用手按住傷口,阿比蓋爾的超凡力量慢慢涌現(xiàn),附著其上。他手背上的原珀粉塵也逐漸釋放出暗金色微光,和緩地止住出血,修補肌體。
原珀力量釋出后,這些粉塵逐漸飄入空氣,化入虛無。
“我……太累啦……先……”與此同時,阿比蓋爾的聲音也漸漸微弱。
“休息吧?!毕Lm度知道,阿比蓋爾這次休眠短則兩三天,長則月余。
現(xiàn)在他只能依靠自己了,手背上的原珀粉塵已黯淡無光。他也很難重新收集大自然中的源質(zhì)精華,除非阿比蓋爾再度蘇醒并幫助他。
希蘭度用列維帶來的水清洗艾利腿上的傷口,臟污和血塊被沖掉后,下面正在快速復原的血肉露了出來。看得列維瞠目結(jié)舌。
“神力——神力??!”
艾利嘴唇蒼白,長久的折磨已經(jīng)令他脫力,他閉上眼睛,長長嘆息,但無論如何,他已經(jīng)從生命垂危的邊緣被拉了回來。
“情況嚴重嗎?……”艾利低語著,“您看我這……”
若非阿比蓋爾甘愿使用它僅有的幾縷力量,并消耗掉不少原珀粉塵,艾利幾天之內(nèi)就會死。普通的草本藥物和部落醫(yī)學很難處理這種傷口。希蘭度聽說在遙遠的地方有醫(yī)生可以用針線像縫衣服一樣縫合傷口,那怎么能做到?……
“你會好起來的?!备糁婢叩牡驼Z有一種獨特的說服力。
艾利露出虛弱的微笑。
希蘭度卻仍然憂愁。只因阿比蓋爾住進希蘭度體內(nèi)后,他好像也有些融合了它那種悲天憫人的態(tài)度,對部落民的命運產(chǎn)生了深深關(guān)切。
他看了看四周,小屋各處掛著一些小動物的皮毛,還擺了些貓刺灌,一種顏色多樣的小型植物。除了艾利所躺的這張木床外,另一側(cè)還有一張臥榻,不過已經(jīng)空空蕩蕩。
“那是?”希蘭度指了指那張空床。
“噢,噢,艾利的哥哥,孟席斯,以前住在這里。不過他和長老締結(jié)效忠誓言后,就搬到大屋里住了……他可是一等一的優(yōu)秀武士,榮譽護衛(wèi)?!绷芯S給希蘭度解釋。
“你不是武士?”
“我可不想跟那些半截入土的老頭發(fā)下永恒誓約,拿我的靈魂作憑借,為他們盡忠?!彼吐暯腥?,握緊拳頭。
“是嘛……”希蘭度無意評價他人的決定,也沒有留心對方和自己說這些東西的用意。他來到外面,一眼看到在部落小廣場上的象牙檀木,潔白純凈世間難覓,大片樹蔭籠罩著樹下的百犬圖騰。
他信步往象牙檀走去,只要能剖開樹皮,取出一些珍貴汁液……就能修補圣山守衛(wèi)的殘軀。
沿途看到部落里的人們,他們總是很忙碌。男人穿著纏腰布,或者獸皮圍裙,女人穿著貫頭衣,或者只遮住半邊身體方便哺乳的披肩。打制工具,風干獸肉,喂養(yǎng)動物,氏民日復一日重復著相同的內(nèi)容,換言之,貧乏。
他們都來自同一批祖先,是相同氏族的成員,彼此多少都有遠近的血緣關(guān)系,因而極度排斥外人。
當戴著面具的希蘭度經(jīng)過時,他們的目光充滿了懷疑和敵意,生怕他會占用部落里的資源。這種充滿惡意的環(huán)境令希蘭度感到芒刺在背。
等他走到象牙檀下,拿出自己的小刀時,一聲怒喝自背后響起:
“你想干什么?!”
希蘭度咂咂嘴,回過頭,這陣勢令他有些意外。
他看到百犬部落的某位長老,一個須發(fā)皆白的老人,手持藤杖,身披亞麻長袍,正面色不善地看著自己。身旁站著數(shù)名武士,皆全副武裝,和庫珀類似。
“噢,圣山守衛(wèi)……歡迎。不過我可沒聽說過,我們邀請過您來啊……”長老年歲雖大,態(tài)度仍然咄咄逼人,兩眼死死盯著木制面具,仿佛要看出面具背后的希蘭度。
希蘭度望著這些百犬武士,他們給人的感覺也同樣冰冷。
嘖。
崇高的誓約終究敵不過沉重的現(xiàn)實。
圣峰山巒在群山之中獨一無二,面朝密林,背倚絕壁,其上供奉的靈泉匯聚了泛地域的自然之力,任何部落都渴望得到圣峰周圍的自然資源,甚至占據(jù)泉水中的原珀,用來養(yǎng)育他們自己崇拜的神明。
這些部落神靈有些是飛鳥走獸、奇異植物,有些是被他們神話的祖先英雄,有些則是虛無縹緲的概念。不管是以何種形式存在,在人們心中,分量都遠比所謂圣山守衛(wèi)更加沉重。畢竟這些神靈對人們的庇佑是實在的,而所謂圣峰的意義,很難被具體量化。更何況如今瑞安尼亞人大肆擴張,人們不得不面臨更加實際的考驗,阿比蓋爾揣測可能有人想用原珀的力量抵御龍之國的兵鋒。
隔著木制面具,希蘭度觀察周圍其余部落民的反應,他們看起來有些畏懼,或許只是擔心發(fā)生沖突。
“不用看了?!遍L老冷笑著,“你在這里沒有盟友?!?p> “沒有?”希蘭度從容不迫地反駁,“是歲月磨滅了你的智慧,還是你從未得到過警示?大地、風和山林草木就是我的盟友,它們不像你們一樣見利忘義?!?p> 這話倒是不假,當希蘭度體內(nèi)宿有阿比蓋爾時,他確實感受到自然對他“友好”了許多。猛獸傾向于與他和平,叢生荊棘會收斂尖刺,狂風驟雨在來臨之前用雷聲反復提醒。然而在阿比蓋爾休眠的時候,希蘭度不能直接引召它們?yōu)樽约憾鴳?zhàn),眼下若是起沖突,只有手中長矛可堪使用。
希蘭度不知道自己若是橫遭厄運,阿比蓋爾會以什么形式漂離自己的身體……或者說,失去了最后一個虔誠的崇拜者,它會不會真正意義上消湮于塵世。
“濫用草木精氣、奴役自然生命的你,在這里只會招引禍害,是誰帶你來的?!遍L老皺緊眉頭。
“是我?!毕Lm度感激庫珀的挺身而出。
武士從容地從另一側(cè)走來,站在希蘭度身后。
長老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好似受到沉重打擊。
“庫珀……你就是這樣履行你的使命的嗎?”
武士對長老做了一個深深恭敬的手勢。希蘭度注意到,在他出現(xiàn)后,許多部民都隱隱走到他身后,這似乎令長老有些投鼠忌器。
“長老,我無意違抗您?!睅扃暾\懇地說,他似乎有一種能讓緊張局勢緩和下來的友善氣質(zhì),“我只是想到,如果您拒絕派遣軍隊與瑞安尼亞人作戰(zhàn),我們所能依靠的,就只有您在我們兒時與我們談論的那些超凡存在,像是尊貴的圣山守衛(wèi)。難道它不是像您曾經(jīng)和我們娓娓道來的一樣,一次又一次從貪食惡龍手中保護了圣山嗎?”
希蘭度知道阿比蓋爾和龍起過沖突,但是他自己從未和任何龍類交過手,也沒見過龍類在周圍出沒?;蛟S正是因為龍已經(jīng)吃過苦頭,因此對圣峰周邊敬而遠之。
“我就是怕你們招惹瑞安尼亞人!”長老惱火地用手杖敲擊地面。
“如果你們殺了瑞安尼亞人,他們就有借口進攻百犬了?!遍L老身旁一個陌生的部落武士冷冷說道,“你覺得這個……圣山守衛(wèi),有能力抵抗一整支大軍嗎?”
“它已經(jīng)變得軟弱又無能,看看它……”長老得意地用手杖指著希蘭度,“它曾經(jīng)高大又強韌,刀槍不入,以不腐的象牙檀木作為它的軀殼。但現(xiàn)在……和人類有什么分別???”
話語剛落,人們的目光集中在希蘭度身上。
“這真的是圣山守衛(wèi)嗎?”有人吆喝著。
“是啊,是啊?!瘪霛u起,如蚊蟲嗡鳴,令希蘭度感到陣陣煩躁。
長老說出如此不負責任的話,希蘭度覺得異樣。他不可能在毫無根據(jù)的情況下污蔑圣山守衛(wèi),阿比蓋爾在近幾年才發(fā)生嚴重的力量散失,它可在過去千年里留下了無數(shù)威名……
“現(xiàn)在不是我們挑釁瑞安尼亞人,是他們已經(jīng)嚴重危害了我們的安全。他們乘船從次子河逆流而上,離我們部落不過半日行程。至少我們得去看看,他們想做什么吧?”庫珀繼續(xù)做著自己的努力。
“況且,圣山守衛(wèi)仍然強大無比!”列維的聲音傳來,人們尋聲望去,只見他攙扶著已經(jīng)好了大半的艾利從木屋中走來。
艾利的臉色仍然非常難看,身上有些斑點和腫塊,希蘭度估計是受損的傷口引發(fā)了某種他還不能理解的毒素,侵入四肢百骸,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全部祛除。
“艾利!”人們有些驚訝,此前部落民可是在屋子里大呼小叫,哀叫直到所有人都不得安眠。有時候他累得沒了聲息,人們懷疑是不是他死透了,沒想到現(xiàn)在還在呼吸,小腿上的箭傷也愈合了七七八八。
“就是圣山守衛(wèi)用它的力量治好了艾利?!绷芯S承諾,他不像是個會說瞎話的主,人們眼中透出亮光,竊竊私語起來。
“無論您是否同意,我都要去找瑞安尼亞人,看看他們帶來的是善意還是兵器?!睅扃暌矆远ǖ卣f。
長老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希蘭度怕他又說怪話,立刻出聲打斷這老頭。
“好了,我沒時間應付這個!”
頻繁的細語和討論戛然而止。
“我是來幫忙的,履行先古時代七個部落與我之間守望相助的承諾而已。如果你們執(zhí)意冒犯我的威嚴……希望你們已經(jīng)做好了承擔后果的準備?!毕Lm度的目光掠過在場每個人,無人敢與之對視。
這個過程中長老的臉色陰晴反復。他身旁的武士們比劃了幾下,握長矛的手是捏了又捏,但終究沒敢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