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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江湖那把劍

第四章 天行

那座江湖那把劍 東皋 4126 2019-09-10 20:42:09

  大周境內,漢州劍池與梁州盧令劍派并稱為“一池一派”,乃是中原劍修心中當之無愧的圣地。自大周橫掃七國,一統(tǒng)天下以來,秦家天子為約束江湖武夫,故而設立“劍首”之位,皆從兩派選拔。所謂狡兔死,走狗烹,當年韓青重傷不治之后,天子秦明遠以“劍池勞苦功高,朕不忍爾等再為國事奔波”之由便虢奪了韓青的劍首之稱,自此之后,漢州劍池便被盧令劍派壓得抬不起頭來。

  漢州劍池為一雪前恥,便想了一個陰毒的法子。

  十余年前,漢州劍池派遣劍侍韓詩樂進宮為先帝舞劍,因此禍亂后宮。當時,大將軍顧東明凱旋回京,洗塵宴上,先帝以顧東明為韓詩樂舞劍,顧東明不允,帝大怒。太子求情,先帝震怒。

  太子雖早立,卻是先帝為了穩(wěn)定朝政,不得已做出的無奈之舉。先帝最喜小兒秦江山,多次稱:“此子類我!”廢太子之心一覽無余。此后,先帝與太子徹地站到了對立面,反目成仇,這是安慶事變的導火索。因此,趙暄被罷官,執(zhí)金吾李瓊林突然暴斃,大周三月間一連換去六七位部堂高官,一州刺史司馬更是不計其數(shù),整個京都被殺的人頭滾滾。當今天子即位之后,被舊權貴抓住這個污點,逼迫得一退再退,不得不兵行險著,頂著違背祖宗法度的風險,削藩,開海禁,以借此收攏權力,鬧得舉國動蕩。

  可以說,漢州劍池便是禍國殃民之源。

  故而,當今天子即位后,對漢州劍池越發(fā)厭惡,早有誅滅之心。趙暄也甚厭之,先帝對他有知遇之恩,三十余歲便超擢他為兵部尚書,當今天子,更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得意門生,可想而知,當先帝與當今天子突然反目之時,他心中是何等的矛盾與煎熬,對于漢州劍派,自然也是恨意滿滿。

  當然,這都算是大周宮闈秘事,亦是丑事,趙暄自然不便多言。

  對此,韓五子等人也不再多問,當下便道:“趙先生的為人,老夫還是信得過的,既然趙先生應承下來,自不會食言,如此,便請令高足取劍!”

  趙暄點點頭,招呼趙靖過來,吩咐了幾句,便讓他去取劍。

  趙靖謹遵師命,看著不遠處的巖漿池,緩緩呼出一口濁氣,使自己平心靜氣,如今池內的巖漿雖然已經緩緩沉寂下來,但若是他想要取劍,依舊兇險異常,自然不敢掉以輕心。更何況,韓五子要他親自取劍,雖說是讓新劍擇主不假,但未嘗沒有存了考校的心思。此事關乎的不光是他的安危,更關乎趙暄的顏面,自然不容有失。

  趙靖走近巖漿池,撿起一柄殘劍,體內氣機鼓蕩而出,殘劍便吞吐出寸許劍芒,周圍有數(shù)柄尚未融化完全的殘劍,也晃晃悠悠的飄蕩起來,慢慢的向著巖漿池靠攏。看到這一幕,韓五子等人眼中再次浮現(xiàn)出吃驚之色,本想對這孩子的估計已經夠高的了,但卻沒想到他體內的氣機竟是浩蕩到如此地步。

  如今的趙靖,自然做不到如趙暄那般御氣而行的地步,想趟過這巖漿池,只能借助外物,這些殘劍,被巖漿灼燒這么長時間,還尚未完全煉化,這便是最好的助力。以氣機使這些殘劍飄蕩起來,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但假以時日,御劍而行并非空談,故而韓五子等人十分震驚。

  當那些殘劍四散開來之后,趙靖飛身而起,踩著殘劍一躍而過,眨眼間便到了巖漿池上空,頓時一股巨大的熱浪便滾滾而來。趙靖不敢大意,手中殘劍一揮,劍尖便挑在那柄新劍之上。然而令他吃驚的是,不管他如何運轉氣機,那柄新劍就如生根了一般紋絲不動,反而沿著殘劍傳回來一股灼熱之感,夾雜著一股暴虐的氣息,趙靖的手微微一顫,幾乎下意識的就要將手中殘劍扔出去,急忙穩(wěn)定心神,這才將殘劍抽了回來。

  此時,趙靖正位于巖漿池上空,沸騰的巖漿甚至都要觸及他的鞋底,身處酷熱之中,全身仿佛都在被烈火焚燒,這種滋味當真十分難受。趙靖將手中殘劍一揮,不遠處有一柄漂浮的短劍在他的氣機牽引之下飛了過來,趙靖一腳踩住一劍,再次往前遞出一劍。

  趙靖養(yǎng)氣八年,這八年間雖然劍氣充沛,但終歸沒有真正接觸過劍,是以,趙靖的劍根本沒有任何花哨可言,與其說出劍,倒不如說出刀。這一劍,趙靖以劍身狠狠劈在新劍之上,沒有任何使劍的美感與靈巧可言,越是如此,這一劍的力道也就越大。兩劍相撞,轟然作響,新劍微微搖晃了一下,似乎是覺得受到了挑釁,劍身不斷的顫抖起來,那股灼熱感夾雜著暴虐、陰冷、不甘的氣息再次傳了過來。

  趙靖明明身處于酷熱的巖漿池中,但在一瞬間,他還是覺得如墜冰窖,陰冷非常。這些劍,無一不是寶劍、名劍,生而有靈,被獻祭于劍胚,又怎會心甘。趙靖明悟了,想得新劍認主,還得問過周圍殘劍。

  說到底,還是得看他劍心是否堅定。

  念及此,趙靖氣機轉到腳下殘劍之上,立于巖漿池中,心神徹地放空,讓那股陰冷的氣息直面真心。既然你想看看趙靖的劍心,那便看吧!我趙靖,八年養(yǎng)氣,只為求得一劍,余心向劍,雖九死而不悔!

  當那股陰冷的氣息進入趙靖胸膛之后,有一股剛正的氣息彌漫了出來,越集越多,聲勢浩大,面對新劍上那股陰冷的氣息,也是一如既往的陽光和煦,至大至剛,如天地般能容萬物。那股陰冷的氣息也似乎受到了感染,慢慢的變得平和起來。

  立于巖漿池上的趙靖也漸漸淡然起來,從容不迫,給人以一種如沐春風之感。此時的趙靖心體光明,正如趙暄所言:“心中光明,已得智慧之光,可以明心矣!”這一刻的趙靖心境飽滿,正是可仗三尺青鋒,獨行天下之時!

  一念慈祥,可以醞釀兩間和氣;

  寸心潔白,可以昭垂百代清芬。

  新劍似乎也受此感染,漸漸變得柔和起來,那股陰冷的氣息也漸漸退卻,變得浩然宏大。周圍的殘劍嗡嗡自響,不是悲鳴,反而傳遞出一股愉悅新生之感。嗡,一柄劍沖天而起,接著是第二柄、第三柄、第四柄……然后是數(shù)百柄!

  數(shù)百柄殘劍沖天而起,密密麻麻,極為壯觀,緊接著,那柄新劍亦是沖天而起,牽引著趙靖回到地面。新劍入手,并沒有想象中的灼熱感,溫潤如玉,但趙靖卻可以感受到此劍內蘊含的浩然劍氣。

  趙暄眉頭微微一挑,一臉欣慰。劍爐眾人震撼非常,眼看那漸漸歸于沉寂的數(shù)百柄殘劍與歸來的趙靖,韓五子深吸一口氣,半晌之后道:“趙先生倒是收了個好徒弟呀,此劍在令高足手中,想必也不會辱沒,請趙先生為此劍賜名!”

  趙暄沉吟半晌之后,道:“劍名天行!”

  “天行?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好名字!”

  趙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天行,心中亦是激蕩莫名,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這何嘗不是先生對他的殷殷期盼?

  只聽得韓五子接著道:“不知趙先生以何為此劍劍鞘?”

  趙暄道:“清心觀,紫檀劍匣如何?”

  “哈哈,正和老夫之意!既如此,老夫便將這數(shù)百柄殘劍一并相贈,待先生取得劍匣之后,再來取走也不遲!”

  此言一出,趙暄也是微微吃了一驚,這些劍雖說已是殘破之身,可能于巖漿池中鍛煉這些時日而不化,又豈是尋常之物?只怕這些劍隨便取出一柄,亦是江湖中不可多得的寶劍,劍爐真是大手筆!

  當下便道:“使不得!劣徒如今得天行認主,已是福澤深厚,又豈能貪得無厭?”

  韓五子道:“這些劍,雖說質地不錯,但到底失了靈氣,對我劍爐已無多大裨益,倒是令高足手中有天行,再得這數(shù)百柄殘劍相助,可謂是如虎添翼,相得益彰,趙先生萬不可推辭!”

  見趙暄還想說什么,韓五子卻先搶過話茬道:“趙先生,這些劍可不是白白相送,韓五子亦有事相求?”

  “哦?”趙暄心中大感驚奇,道:“韓老哥請講?!?p>  韓五子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羨慕之色:“說起來,老夫還要年長先生幾歲,年少時也曾向往青鋒美酒,寶馬江湖,只是老夫天賦平平,空有先生之志,卻無先生之大才。而今垂垂老矣,只能龜縮在這水火山上茍延殘喘。聽聞先生一人一劍守樊城,仗劍過蠻荒,占盡天下風流,老夫亦是神往之。老夫自問,手中“混元”自是不及先生之“九思”,但老夫鑄劍五十余年,悟得一式“開刃”,還請先生指點!”

  趙暄嘆息一聲,他出手一次便換得這數(shù)百柄殘劍,怎么看都是他賺了,看著那堅定的眼神,趙暄便不再多言,點點頭道:“既如此,請韓老哥出劍!”

  韓五子揮手呵退眾人,道:“這一式開刃,乃老夫鑄劍數(shù)十載所悟,請先生小心了!”

  趙暄正色道:“請賜教!”

  韓五子點點頭,不再多言,心神一動,遠處自有一柄寶劍御空而來,正是名劍混元。韓五子雙手向前一點,混元便沖天而起,待至韓五子心神不至之處,又轟然砸下,如流星一般,帶著孤寂與灼熱,拉出一條長長的尾翼,把天空都映得通紅,直直砸向趙暄。

  面對這一劍,趙暄手持九思,向前微微一挑,劍尖剛好抵在混元劍身之上,一撥之下,混元便向相反的方向倒飛回去。這一式“開刃”看著恐怖,更多的卻是華而不實,當然,韓五子以鑄劍五十載之力而悟出的劍招,自不會如此簡單。

  果然,當混元劍再次從天而降之時,威勢果然比之前要弱得多,但趙暄神色卻是微微凝重了幾分,混元劍氣不再外泄,反而開始內斂,這就意味著混元劍內所爆發(fā)的力量就越恐怖。趙暄向前遞出一劍,正是“視思明”,這一劍斬在混元劍柄之上,將拖出的尾翼斬去大半。

  于是,當混元第三次從天而降時,就變得更加恐怖了。

  趙暄手心神一動,九思便直掠而出,天空頓時一聲炸響,響起驚雷。這一式,乃“聽思聰”?;煸獎︻D時萎靡下去,韓五子心神劇震之下,吐出一口鮮血,卻依舊沒有放棄,體內氣機剎那間流轉數(shù)個周天,混元劍再次疾馳而出。

  趙暄眼神一凝,一式“疑思問”遞出,九思與混元相撞,九思倒飛回趙暄手中,混元卻是搖搖欲墜,韓五子嘴角血流不止,卻是硬氣的大喝一聲:“趙暄,小心了!”

  一式“疑思問”,當九思與混元相撞之時,趙暄便明悟了韓五子為何將這一式劍法稱作“開刃”。鑄劍時,劍身在鍛造過程中不斷變脆,所謂開刃,便是一遍又一遍的打磨劍身,當抹去那些脆鐵之后,新鑄好的劍自然鋒利無比。

  韓五子御劍從天而降,勢大力沉,雖然威勢剛猛無匹,但劍式之強,在于意境,在于劍的本身,所以在趙暄這樣的江湖宗師之前,多的是華而不實。但若借趙暄之力磨劍,將劍的威勢內斂,露出劍之鋒芒,那么這一劍,就真正做到了大巧不工!

  這一劍,與劍身開刃無關,但其中道理,卻是一樣的,故而這一劍被稱作“開刃”,倒也貼切,更符合韓五子鑄劍宗師的身份。

  此時,趙暄眼看著那柄質樸到極點的混元劍,第一次握緊了手中九思。

  這一劍的速度依舊很快,混元劍身再無半點光芒,但其所過之處,整個天空都發(fā)出一陣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煸邻w暄身前三丈時,趙暄不緊不慢的遞出一劍:“這一劍,事思敬。韓老哥為天下鑄劍五十載,不可不敬;這一式開刃,返璞歸真,不可不敬;趙暄面對這一劍,怎能不敬?”

  趙暄全身心投入此劍之中,恭恭敬敬遞出一劍,挑在混元劍尖之上,兩劍微微相持,趙暄體內氣機悠遠,又豈是韓五子可比,輕而易舉的便斬去了他與混元的聯(lián)系。

  韓五子一聲嘆息,趙暄,老夫確實不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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