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至巳時，尋愉便來了。
她這次站在庭中不進(jìn)來，拉高了音調(diào)，道：“小姨，我畫軸弄好了嗎？”
臨盞走出門，站到蒼墀上，道：“你那畫太破，修理加重置，費了許多精力，弄是弄好了，費用可不低?！?p> 尋愉還是那副跋扈的樣子，道：“這個不用小姨操心?！?p> 臨盞點頭，沖著前院喊道：“小棠東家！”
棠引拿著卷軸從鋪子后面出來，過去遞到尋愉手中。
畫卷在尋愉手中展開，偌大的宅子翠屋相連，雕櫳相映。外有青松墨竹，蒼苔綿綿；內(nèi)有銀屏紫帳，繡幕翩翩。
棠引也在一旁瞄著，剛才鋪子里算賬的時候，就已經(jīng)看過這幅畫了，只覺筆工清高雅正，墨沉淋漓，當(dāng)真是自愧不如。
尋愉初看時十分滿意，眼里閃閃放光，很快又變了臉色，似是不甘與無奈，收起卷軸來，道：“小姨真不愧是白羽大師的徒弟，這么短的時間就把我的房子翻修個徹底?！?p> 搖搖手里的卷軸，道：“多少錢？”
臨盞悠哉地背著手，看向棠引。
棠引道：“合計一萬一千八百二十八仙珠。”
尋愉：“……”
臨盞道：“我表甥女不差錢，湊個整兒，收一萬二千珠便好?！?p> 棠引：“……”
尋愉臉漲紅，道：“算錯了吧，怎么可能這么多？”
棠引掏出一本薄薄的賬簿來，道：“已將明細(xì)記錄在冊，前面是項目，中間是數(shù)量，后面是單價。姑娘可一一核對?！?p> 尋愉臉更紅，道：“那也用不了一萬多仙珠?！?p> 棠引又道：“尚有匠師的工錢在內(nèi)，咱們妖界像臨盞大師這樣擁有爐火純青手藝，作品自帶仙家風(fēng)范的匠師寥寥無幾。照市價，她很貴?！?p> 尋愉：“……”
臨盞：“……”
尋愉道：“小姨給我修幅畫，還要工錢么？”
臨盞晃開她那把素白流蘇綴玉魚兒的折扇，道：“最近日子委實不好過，不然也不會來做幫工。白日在鋪子里打秋風(fēng)，晚上家里喝涼水。就等著你結(jié)了賬，我好去買米?！?p> 尋愉：“……”
棠引緊緊抿起嘴，頭轉(zhuǎn)到一邊。
尋愉道：“我……誰會帶那么多仙珠在身上。”
臨盞道：“無妨，你只管先拿去使。我今兒下了工，就拿賬目簿去白虎星君府上換幾個花盆兒。正好多日不見，也該問候一下我二表姐?！?p> 尋愉的臉又白了，道：“……不用了，我一會兒給你送過來?！?p> ……
自從早上臨盞讓棠引算賬開始，棠引就預(yù)感到，今日必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八十顆金丹，五十瓶仙露，抵了一萬兩千仙珠。
街東頭醫(yī)館的許昭許大夫親自送過來的。
一顆顆數(shù)了，一瓶瓶收了，棠引在柜臺里與許昭客套，道：“說了不急的，還讓許大夫特意跑一趟，怎么尋愉姑娘沒過來？”
許昭溫和道：“她在我醫(yī)館里，幫人抓藥。”
棠引將最后一瓶仙露收起來，道：“那就多謝許大夫了?！?p> 許昭往鋪子后面看去，道：“盞……臨姑娘在里面做活兒呢？”
棠引道：“是。”
許昭慢吞吞道：“我過去看看，與她說幾句話?！?p> 棠引：“……”
八角掀簾子出來，差點撞了許昭，略略給他賠了個禮，一邊往外竄，一邊道：“姐姐回家了，讓我告訴東家，今兒歇一天，不算工錢。我出去玩兒，房里沒飯，你自己弄?！?p> ……
臨盞破天荒地逛街去了。
賣吃食酒水的鋪子，都在妖市西邊。臨盞晃著折扇，慢悠悠地逛著。
在雜貨鋪幫工了月余，難得歇這么一日。不是東家不給歇，實在是臨盞怕花墜纏她去凡間，故此沒歇過。
只是眼下，她也沒心思去在乎那些了。
今日十五，正逢凡間那邊開大市。妖市這邊也熱鬧非常。正經(jīng)的店鋪掛出高高的幌子，手提肩挑的小販在街兩邊占地擺攤，叫賣吆喝、討價還價之聲此起彼伏。
林盞很少見到這樣生龍活虎的市井場面。她之前一直住在姑蘇楓橋鎮(zhèn)的九里山中，于師父身邊隨侍左右。
去歲師父遭了天劫，錦官城的城主墨白大人將她師父接了去，親自上手，精心伺候。
眾弟子插不上手，便暫時散了，各回各家。唯有那沒眼力價的她執(zhí)意留下，也被下面幾位師弟師妹硬拉走了。
即便是回到黑玨山里，她亦是如以往一般，鎮(zhèn)日醉心制畫，極少出山。日常所需物品都是囤貨而居，飯菜由阿爹那邊的小童日日送來，倒沒有什么不便之處。
眼下在雜貨鋪子做幫工，她每日都要從妖市上過一過。起初不甚在意，都是徑直進(jìn)到鋪子里去。后來慢慢慣了，偶爾也會停下腳步，捎個糖人兒烤地瓜什么的回家去。
稱了二斤藕粉桂花糕，拎了一壇子酸甜味兒的泡菜，袋子里裝滿了香噴噴的栗子，臨走，又從一只花鼠子的挑子里舀了一罐新下來的松子。
望著手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某允常R盞只覺神清氣爽，悠閑自在。
……
雜貨鋪里，棠引一直心不在焉。平日里八角出去玩了，他在前面曉得后院西廂房里還有個人，就覺得這家里沒那么單薄。今日那幫工的提前收工走了，家里只有他一個人，便干什么都沒勁兒起來。
烹房里真的沒有吃食，他本想就餓著吧，可是過了晌午，受不住了，便關(guān)了門，在妖市中尋了家面館，要了一碗油筍潑面吃起來。
一只火紅的雀兒飛進(jìn)來，落地變成一小童，拉著他袖子，道：“公子，公子，那人來了，正在堂上等你，銀生哥哥說你和人斗蛐蛐兒去了，派我來找你。”
棠引：“我……”
小童放了兩罐蟋蟀到棠引面碗旁，道：“公子只說贏來的便可，用完了須得還我。”
亦歸亦往茶館門口，棠引往袖袋里貼了張禁咒符，急急入了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