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表明,他的感覺沒有錯,回魂林確實讓人瘆得慌。
明明是很大的竹林,但身在其中的感覺啊,無異于身在一個狹小密閉又黑暗的空間里。
讓人感覺,幽閉與空間大小無關,倒像是與黑暗占據(jù)程度有關。
所以,說到底,江尚感覺自己還是怕了。
黑暗、竹林,他感覺,還有點什么東西,而且這東西也是密布其中,但他沒看明白、也沒想明白。
于是,竹林中間,有團熊熊燃燒的篝火便顯得格外吸引人。
“誒誒,你還往前走啊!”花癡拽住他衣服。
“啊……”江尚這才回過神來,有種喝醉酒一樣的頭暈目眩感,又抬了下下吧示意篝火下那跳舞的人說,“那人誰?”
“頌魂師,一會兒把魂兒喊回來的人!”
“這么厲害呢?”說著,江尚又忍不住多打量他幾眼。
通身黑的,像穿了件黑色的雨衣,腰間纏了個鼓,難道那就是與亡魂對話的弦靈鼓?
手腳并用,不知在跳什么舞,左手拿鈴鐺,右手則時不時敲一下腰間的弦靈鼓。
偶爾轉來的側臉上戴了個白色面具,和那些五顏六色、兇神惡煞的面具不一樣,這面具看著很溫和。
“具體的招魂原理我不知道,也別管那些了,先找個地方藏起來吧,一會兒人該來了?!?p> “嗯?!?p> 雖說這里竹子又細又短,但沒有輕功是肯定爬不上去的。
所以,以黑暗為庇護倒是挺好藏的。
兩人在頌魂師面對著約莫一點鐘方向找到了一塊大石頭,趴在上面。
夜晚溫度很低,石塊很涼,夜風在竹林間撞得“呼呼”響。
江尚擺弄手機,準備對準頌魂師的那角度開始錄。
因為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有家屬,抱著鼓來,跪在他面前。
“誒,問你個問題……”江尚突然開口。
“說?”花癡并沒有看他,直勾勾地盯著那頌魂師跳的舞,恨不得想把他那舞步學下來的樣子。
“你,咳,怕不怕鬼?”
花癡愣了一下,但沒有看他,“不怕?!?p> “為什么?”
花癡默了一會兒才道,“現(xiàn)在先別問,以后你會知道的,鬼也沒什么可怕的!”
“鬼能害人,你也不怕?”
“哼,它害你,你也害它不就完了?鬼也是這世間萬物合理的存在,弱肉強食,自己沒用被完爆了,怪得了誰?”
“它們有超能力!還不得它們?yōu)榈顿蓿钊艘掺~肉?。俊?p> 花癡愣了一下,極誠懇地道,“說實話,我真沒見過鬼有超能力啊!”
“我信你個鬼!之前你不還說,鬼就是輕點兒,能穿墻到處逛,一般活人看不到,它們也沒法兒接觸活人,結果呢?……殺人了怎么說??而且還能剝皮!剝自己的皮?。 ?p> “哎呀,你小點兒聲!”花癡在黑暗里瞪了他一眼,才回答道,“殺人那個我之前真的沒見過,你要信我??!但是到現(xiàn)在為止,也沒碰到哪個是被超能力殺死的不是?就說那個剖腹自裁的,不也是他太慫了,自己捅死自己的嗎?但凡有點兒血性,我看誰殺誰還不一定?!?p> “……”
“至于剝皮,我現(xiàn)在越想越蹊蹺,我懷疑那女鬼是暗中有人相助。”
“啥?你說清楚,是人相助還是鬼相助!”
“這就不清楚了,反正那身皮肯定是從別人身上來的,不能是她自己的,最近留意一下新聞吧,剝皮案,肯定能引起大范圍關注!”
“造孽,自己是個可憐人就能害別人?這種人也是活該……”
江尚還想說什么,鼓聲便響了起來……
不是那頌魂師的鼓,那頌魂師已經(jīng)不跳了,立在前方一動不動,戴著面具像尊神。
是那些個匍匐在地上的人的鼓。
從手機錄下的鏡頭看,那些人趴在地上,雙手貼著地面,但是面前的鼓啊,響得極為清晰,甚至還能看到鼓上的弦被彈撥拉扯的樣子。
而從江尚和花癡的角度,他們自然是能看到那些奏響弦鼓的亡靈。
老人跪在鼓前,直立身體,十指并用地撥弦敲鼓。
孩子跪趴在地上,額頭點地,專心致志地聽鼓。
多么和諧的畫面。
任誰又能想象,這是陰陽兩隔的畫面呢?
而直到此刻,不畏死亡、樂觀面對死亡的兀靈族的孩子,才情緒爆發(fā)、悲慟地哭了出來。
黃燦燦的篝火照亮了他們臉頰上的淚珠。
他們看不到親人的最后一眼,只能通過這鼓聲,聆聽到親人最后的囑托。
有人哭著不停地點頭,有人無聲地落淚,有的人則像個孩子一樣放聲大哭。
江尚突然很想知道這些鼓聲里在說些什么,
會是些讓人桎梏一生的囑托嗎?比如:兒啊,我們家三代單傳,你一定要給我傳宗接代??!
又或者,是些家長里短些的,天冷了記得添衣?
亦或者,什么內(nèi)容都沒有,就是生命最后一刻了,純粹地彈首曲子給你聽?
也許他們確實不怕死,但多多少少總會有些傷感吧?
此生緣分已盡,來生也不知還能否相遇。
此情此景,逼得人也潸然淚下。
“阿彌陀佛……”花癡默念了一聲。
“你看你看,它們開始離開了!”江尚低聲地道。
花癡睜眼望去,果然,有些亡者,大概是訴完了最后的囑托,便自覺站了起來,朝著那頌魂師身后的竹林的黑暗緩緩走去。
眼里失了光彩。
長袍的裙擺掀不起波瀾。
宛如一個個行尸走肉般,走進了黑暗里……
“這是怎么回事兒?他們怎么沒消散???”江尚盡量刻意壓低著聲音,但內(nèi)心的恐懼如這黑暗一樣越來越濃。
“我不知道,你小點兒聲!”
“你們是誰?!!”
黑暗中,仿佛在他們耳邊,突然想起了憤怒的聲音,用著江尚聽不懂的語言。
江尚全身一挺,冷汗從頭皮里迅速滲出,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別慌別慌!!”花癡趕緊握住他的胳膊,試圖鎮(zhèn)定他的情緒。
麻蛋!
被發(fā)現(xiàn)了!
現(xiàn)在千萬不能亂!
但江尚明顯已經(jīng)亂了,緩緩回過頭,一張憤怒地臉,夾在他們兩個頭中間,而這張臉沒有身體。
就是,純粹的,
一張臉……
“啊——?。 苯写蠼幸宦?,像被槍打中的鳥一樣,直直從石頭上墜下去。
連帶著,把花癡也一并扯了下去。
媽的!
豬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