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鮮衣怒馬（6）
廟里挺著這么多血淋淋、陰慘慘的尸體，兩人豈敢久留，顧不得寒風(fēng)凜冽，空氣欲結(jié)，相擁出廟而行。夜空一片漆黑，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陰云聚合，星月俱隱，兩人不敢乘驢騎馬，手牽坐騎，踉蹌而行。山村道路崎嶇不平，溝坎處處，兩人若不是相扶相持，不知要摔跌多少跤。瓜兒嘴里連聲咒罵老天爺。
方綬衣道：“身在江湖，就應(yīng)當(dāng)能吃苦，別說這小小的困厄，即便是一座刀山有時也得踏鋒而過。”
瓜兒道：“知道啦。這就叫做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為朋友兩肋插刀，也當(dāng)在所不惜，是不是？”
方綬衣點頭贊道：“不錯不錯，只有這般生死無畏，那才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哪袃簼h。瓜兒，你有長進(jìn)了！”
瓜兒道：“公子，你可是女的呀?！?p> 方綬衣大怒，喝道：“你再說一遍！”
瓜兒道：“我……小的不敢?！蓖蝗辉诤诎抵邪l(fā)現(xiàn)遠(yuǎn)處一座樹木中透出燈光，喜道：“公子，那邊有人家！”
兩人已磕磕碰碰、摸黑而行了數(shù)里，早想找一戶農(nóng)家歇宿。方綬衣精神一振，道：“咱們過去！”
但兩人只行出十余丈，便已發(fā)覺不對。瓜兒道：“那好象不是人家，是有人在樹林子里聚會，莫不是……莫不又是一伙強(qiáng)盜……”
方綬衣道：“將驢馬系在這里?！?p> 瓜兒心一顫，道：“公子，你干么？”
方綬衣道：“過去瞧瞧！”
瓜兒臉都白了，道：“公子，你不要命啦！”
方綬衣將小怒馬在路邊樹上系好，道：“好，你若膽小怕死，就不要跟來?！边~步而去。
瓜兒呆了一會，哭道：“好，你不要命，我也跟你一起死，死在一起，也不用擔(dān)驚受怕了。”
憑藉黑暗與巖石樹木，兩人悄悄掩近。及至近前，已可清晰聽見人聲，兩人才隱身石后，從巖石縫中望將出去。只見林中火光熊熊，火焰吞吐，生起了好幾個大火堆。一左一右，疏疏落落站著兩伙人，有的手上還提著明晃晃的刀劍。
瓜兒心一跳，悄聲道：“果然是盜賊！”
方綬衣道：“不，是星相派與正派武林人士。那‘張氏雙歪’兄弟也在?！?p> 瓜兒心下奇怪：“怎么會是星相派與正派武林人士？什么‘張氏雙歪’兄弟？”定神細(xì)瞧，火舌搖蕩，映得眾人一明一暗，果見火堆右側(cè)的一群人均是星相派的，其中便有柳一衣、賈和尚、肥婆等人。再看火堆之左，裝束各異，派幫雜混，什么人都有，其中最顯眼的二人一魁梧一瘦小，居然便是才分手不久的正直雙俠張氏兄弟。瓜兒心道：“果然是星相派與正派人士。張氏兄弟一個叫張不正，一個叫張不直，果然是‘張氏雙歪’。他們在此聚會干嘛？”心下好奇，凝神傾聽。
只見張不正走來走去，大聲道：“咱們是奉寶相方丈之命來擒拿這白衣殺手的，大伙兒，是不是??？”
中原武林這邊齊聲道：“是啊?！?p> 張不正又道：“少林寺是武林盟主，星相派是武林一員，所以星相派該當(dāng)聽少林寺之令，是不是啊？”
眾人齊道：“是啊。”
張不直道：“既然該聽少林寺之令，就得把人交給我們，是不是??？”
眾人又齊聲道：“是啊?！焙迓暣笮?。
有人接口道：“星相派抓獲白衣殺手，少林寺還更當(dāng)給以表揚。論功行賞，星相派當(dāng)居首位?！闭f到這里，拉長了聲音，道：“是不是?。俊?p> 眾人又齊聲道：“是啊。”笑聲沖天。
那肥婆罵道：“放你娘的臭狗屁。少林寺又有什么了不起，咱們獨孤門主可從未把他娘的放在心上?！?p> 人叢中有一人接口道：“獨孤門主不把他娘放在心上，干我們什么事??？”
那肥婆怒喝道：“誰？滾出來，讓老娘瞧瞧！”
人叢中一人道：“你是相女婿么？”
另一人道：“只怕是相相好的?！?p> 又一人道：“說不定是叫私生子滾出來，你瞧那肚子，九個月……”
那肥婆怒不可遏，雙刀一揚，道：“滾出來！滾出來！讓我……讓老娘……”
人叢中又有一人道：“瞧，瞧，她急不可耐了。只怕馬上就要生了……”
東邊說一句，西邊接一句，那肥婆根本不知是何人所說，提刀而立，滿臉怒色，卻不知該找誰出氣。
柳一衣冷冷道：“諸位不必冷言冷語，咱們抓她，是要為本派弟子復(fù)仇。這白衣殺手也殺了本派數(shù)十名弟子，豈可只憑你們一句話，就輕輕易易將她要走?！?p> 張不直道：“呸，你知不知道鎮(zhèn)邪大會即將召開，這白衣殺手是近年來的武林首惡，不知已有多少人為她所殺。這次大會若不將她押上武林公判臺，那怎么行？柳舵主難道不能顧全大局，暫忍私仇，將她交給我們？”
方綬衣雖然武功低微，但江湖閱歷卻頗豐富，對于武林掌故、江湖現(xiàn)態(tài)所知更為廣博，聞言心中一震：“白衣殺手？難道星相派已經(jīng)擒獲了近年來連做數(shù)十樁血案、傳得江湖沸沸揚揚、武藝絕倫的白衣殺手？”目光向星相派眾人一一掃去，驀地里目光一頓，停在一張冷艷若畫的臉蛋上。瓜兒同時也發(fā)現(xiàn)了那人，張大了口，啊的一聲差點呼出來，幸好及時掩住了口。這人長發(fā)垂腰，肌膚如雪，容顏似玉，眼珠微碧，正是那道上偶逢的異族女郎。兩人這一驚可非同小可，情不自禁對望了一眼，滿臉寫著“驚訝”二字，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道：“難道這異族女郎就是威震江湖、令人聞名喪膽的白衣殺手？難道她就是那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的江湖魔星？”兩人禁不住都機(jī)伶伶打了個冷戰(zhàn)。定睛細(xì)瞧之下，但見那異族少女端坐于一塊巖石上，神情淡漠，四周人群環(huán)圍，但她便如端坐于另外一個世界，雙臂下垂，胸口白衣上依然鮮血淋漓，顯然穴道尚未被解開。
在她身后不遠(yuǎn)處，站著一名身著黑紗裙的少女，娃娃臉蛋，嬌美之極，櫻唇玉齒，眼珠亮如點漆，黑白分明，靈動之至，一張臉蛋更雪白得便如透明一般，左手上提著一個精致非常的鳥籠。鳥籠中一只八哥上下跳躍不已。瞧模樣這少女頂多只有十七八歲。但一張美貌臉蛋上卻籠罩了一層寒霜，連那迷人的眼眸中射出的眼光似乎也帶著寒氣。方綬衣一接觸到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倒抽了一口涼氣，忙將目光移開，搖了搖頭，心道：“不喜歡你！”這黑衣少女與那白衣殺手同樣顯出冷，但一個是冷酷，是對天地的無情；一個則是淡漠，宛如對世界的蔑視。兩名少女同樣美貌，但給人的感覺，卻是截然相左。
忽然呱呱聲響，有一只烏鴉自眾人頭頂飛過。那黑裙少女眉頭微皺，中指輕彈，波地一聲，誰也沒見她彈出了什么，烏鴉叫聲戛然而止，撲簌簌聲響，從夜空中翻跌下來。這只烏鴉正向張不正頭頂落下，張不正順手一抄，拿在掌心，仔細(xì)察看，這只烏鴉周身竟無絲毫傷口，但垂頭斂翅，顯已斃命。張不正吃了一驚，這黑裙少女難道是以指上內(nèi)勁擊落烏鴉的？那么她是誰？小小年紀(jì)又怎會有這么雄厚的內(nèi)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