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歷史

興魏策

009彩羽幢將

興魏策 開陽郡王 3238 2019-09-17 22:44:14

  可汗?眾人聽得連連搖頭,這是多落后的稱呼了。鮮卑人定居中原已歷百余年,早就不是什么塞外的胡虜蠻夷,怎能用這樣粗俗的名號。這個看起來就不甚得體的婦人,說出來的話比其打扮更讓貴人們瞧不上。

  然而這一切,在普通的軍卒眼中,就是另一番感受了。他們所看到的,是真正愿意付出生命來互相保全的壯舉,是尋常夫妻的真摯愛情。被捆綁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陽祐,和劉氏相距不過是數(shù)尺的距離,可這時候仿佛是相隔如銀河鵲橋之遠(yuǎn)。他的嘴巴塞著破布,只能瞪著眼睛發(fā)出“嗡嗡”的聲音,根本無法交流。

  “鬧什么事?陽家婦,還不快回去!”羽林軍的人群里,忽然竄出一名衣甲光鮮的軍官來。此人打扮得倒是精神抖擻,不同于普通士卒耷拉著的暗紅色盔纓,其頭頂處插著數(shù)根彩色的孔雀羽毛,看起來很是耀眼。只見他一邊悄悄打量著城頭處貴人們的反應(yīng),一邊帶著怒吼聲徑自沖近前來,硬扯著劉氏就要離開。

  “我以命相換,有何不可?莫要阻我!”劉氏扭動著壯實的身軀,來者根本挪騰不動。

  城頭上的公卿們,有些已經(jīng)是看得厭惡,不住得撇嘴搖頭。就連小皇帝也是有點不耐煩,早就對今天這無聊的事情失去了興趣,扭過頭去懶得搭理。倒是獨掌乾坤的胡太后,仍舊扶著墻垛沉默不語,既沒有出聲斥責(zé),也沒有其他表態(tài)。瞧她是這個樣子,底下的衛(wèi)兵自然也沒有加以為難,任那倆人在互相拉拽。

  “懇請?zhí)箝_恩慈悲!”剩下的羽林軍將士,在初始的一陣騷動之后,繼而大批大批得再度叩頭,為他們的袍澤朋友們求情。陽祐平日里在軍中寬厚大度,自然也有衛(wèi)、田等竭力為之鳴不平,做最后的努力。

  “阿爺,阿娘!”羽林軍的外圍,七歲小童陽珪目睹著遠(yuǎn)處,急得雙眼通紅。

  “既然是這樣,何必留著我這無用之身,而看著不該死的人去死呢?”靜靜地看了許久,陽禎長長嘆了口氣,在心中默默嘀咕著。他現(xiàn)在是徹底明白了,為何嫂子劉氏會一反常態(tài),連帶著深愛的孩子一起,要趕去那遙遠(yuǎn)苦寒的六鎮(zhèn)。原來后者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絕不會拋下兄長獨活于世,這讓他既是慚愧萬分,更是佩服不已。任他如何想,也猜不到這淳樸粗俗的軍戶家婦,也會有這樣的面目。

  陽禎想了片刻,心里也有了計較。他不想長途跋涉去甚么遙遠(yuǎn)的六鎮(zhèn),也不想待在這樣簡陋的年代空虛度日,更不想經(jīng)歷史書上不久后就會發(fā)生的舉國動亂。與其那樣活過一生,不如以自己本不在意的新生,去換取兄嫂的闔家團(tuán)聚吧。況且也許死去便是夢碎,能讓自己回到朝思暮想的現(xiàn)代生活里。思及此處,他彎下腰輕輕拍了拍侄兒的肩膀,繼而飛快地跑出隊列,朝城下奔去。

  “陛下,太后!請以我一命,來換我兄嫂!”沖到城下的陽禎,仰著脖子大口喘著粗氣,對著上頭請命道。本就騷動的圍觀人群,見此更是議論紛紛、好奇感嘆。

  “二郎,你怎么會到這里來?珪兒呢?”劉氏見狀驚訝之極,不禁焦急得站起身來回過頭,東張西望得催問道。若說在她的心中,還有什么值得留戀牽掛的話,那便是自己孩子的安危。

  “阿嫂放心,他還好好地在后面。我承蒙你們的照養(yǎng)多年,也沒有什么可以報答的。唯愿以這身無用之軀,換你們的將來吧。”陽禎起身攙扶著劉氏,早已對這個貌冷心熱的嫂子刮目相看。說罷他又轉(zhuǎn)向城頭,朝著上面的權(quán)貴們大呼道:“小人只求一死,以贖兄長的所有罪愆,還望陛下和太后成全!”

  “你這是說甚么呢,我不是讓你們走的嗎!”確認(rèn)孩子無虞后,劉氏這才意識到陽禎想做什么,趕忙一把甩開其手臂,以長輩的口氣嚴(yán)厲斥責(zé)道。她方才想盡辦法趕人,的確是為了預(yù)防日后被過度牽連,讓家里的幼弱遭殃。可嘆這印象中孩童般的幼弟,也是一反常態(tài)得有了主見,甚至不惜沖到此處來相救,讓她既喜且惱。

  “唔!唔!”陽祐雖然說不出話,可還是拼命扭頭,示意弟弟趕快離開保命。

  “阿兄阿嫂,今日我絕不走。”陽禎身如鉛墜,眼神直勾勾得望向城頭。

  “陽二郎,你又是來摻和什么的?還不給我速速退下!”那員頭頂著孔雀羽毛的將官,掰著陽禎的肩膀,死活也要將其拉開趕走。此人本就是個膽小怕事之人,可今天偏偏就是自己的麾下出了倆災(zāi)星,讓他怕得忍不住身形發(fā)顫,連帶著頭頂?shù)目鹨苍诓煌6秳?,在陽光下?lián)u曳得光彩奪目。

  “羽毛將軍,你莫要煩我!”陽禎皺著眉頭,輕松地將對方甩向一邊。

  “你,你,你喚我什么?”將官一臉的詫異,繼而轉(zhuǎn)變?yōu)榭衽?,揮動著手里的馬鞭,重重得在陽禎頭上拍了一記:“你阿兄說你最近失了神智,我看是徹底沒了才對!目無尊卑的細(xì)眼小兒,難道是真的活膩了嗎?”

  “趙幢將,莫要生氣!他是真的有些記不清,絕對不是有意的冒犯!”這時候,田端已經(jīng)第一個跑了過來,連忙擋在兩人之間解釋道。身后陸續(xù)跑來幾個伙伴,均是和陽氏兄弟交好的羽林袍澤。

  “趙幢將?”初時的熱血上涌后,陽禎這會清醒了些,疑惑得打量著道。

  “此乃你阿兄的頂頭上司,咱們幢的幢將,趙青雀?!毙l(wèi)儀湊近跟前,掩著嘴巴道。

  青雀?聽到這話,陽禎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即便是在這種生死場合中。看那廝頭戴雀羽、耀武揚威的模樣,以及叉腰扭身、手暴青筋的姿態(tài),真是沒白白叫這個名字。不過他倒是記得,史書中是有記載過這個名姓,似乎還是個忠義之輩。至于此人在原本的歷史上具體做過什么,他一時記不太清,而此刻也不重要了。

  大魏的軍制,他倒是了解一些。鮮卑人以游牧民族的習(xí)俗為基礎(chǔ),將兩漢的軍隊制度簡易化了許多,取消了很多中間可有可無的疊加軍官,創(chuàng)造出精煉便捷的北朝軍制。大體上來說,是十人為一伙,以伙長統(tǒng)領(lǐng);五伙為一隊,以隊正為統(tǒng)領(lǐng);以十隊為一幢,以幢將為統(tǒng)領(lǐng)。幢將統(tǒng)帥軍卒五百人,是魏國軍隊的基本建制單位,從它開始的軍階才算是真正的軍官。再往上的各類雜號將軍,就是率領(lǐng)由若干幢組合而成的軍隊。

  “原來所謂的幢將彩羽,就是長得這般模樣!以前只看到過畫冊上的復(fù)原圖,還真想不到實物是如此華麗。”陽禎好奇之心陡增,實在按捺不住手癢,竟然堂而皇之得伸出手去,把玩起趙大幢將的盔纓來。這一舉動突然且古怪,當(dāng)著公卿百姓的面調(diào)戲上官,讓所有人看得是猝不及防、目瞪口呆。

  “好你個細(xì)眼小兒,還敢戲弄于我!”眾目睽睽之下,臉面丟盡的趙青雀大發(fā)雷霆,就要拔出刀來向?qū)Ψ娇橙ァ:么跏翘锒朔磻?yīng)迅速,連忙緊緊的將其攔腰抱住,這才沒讓威武幢將的寶刀出鞘。

  “還不快給幢將道歉??!”衛(wèi)儀恨鐵不成鋼得向前推了推陽禎的腦袋,臉帶憂懼。

  “快走,直接回去,別鬧事了!”另一個羽林郎,則死命將陽禎向后推了一把。

  “細(xì)眼小兒,你當(dāng)眾辱我,安敢一走了之!”趙青雀身在鐵臂中,蹬腿掙扎著吼道。

  看了看依然沉默的城頭公卿,又看了眼四周圍觀的將士百姓,陽禎搖搖頭笑了笑,誰的話也沒有聽從。是他自己選擇了干脆赴死,來換兄嫂的闔家團(tuán)聚,也能主動結(jié)束這段不順心的穿越歷程,這不是別人所能左右的。

  “懇請?zhí)?,允許我以身代死!”陽禎端正了身姿,用盡了力氣仰頭大聲吼道。

  “太后,那干脆順了他的意。小將愿為你出手,砍了這目無國法與上官的賊子!”趙青雀恨得牙齒癢癢,也扭過頭來請示道。

  “不,不!二郎當(dāng)日根本沒有參與,是無罪之人!我一個無用的婦人,讓我去死罷!”劉氏也是不依不饒,搶在陽禎的身前遮蔽住。

  “殺我!”“殺我!”陽禎和劉氏互相攀扯,竟是爭著要去赴死,把圍觀的群眾都看得傻眼了。趙青雀又是憤怒地叫罵,幾個羽林郎各有主張得分頭勸說,一旁的衛(wèi)士仍然沉默等待著指令,底下徹底亂成了一鍋粥。

  “肅靜!一片喧嘩,成何體統(tǒng)!”鬧騰了許久,到底還是傳令的宦官看不過眼,尖著嗓子呵斥?。骸叭绾味▕Z,自然是由太后來。爾等無論有何想法,說一遍也就夠了。誰再敢胡鬧,皆以沖撞御駕論處,族誅!”

  此話一出,瞬間把場面給震懾住了。別說人人有家眷,就連心不在此世的陽禎,也顧念著小侄兒的安危,徹底閉上了嘴巴。這時所有人的眼睛,均齊刷刷得望向了城頭,注視那玄金色華服的中年婦人。別看她已經(jīng)年過四旬、美人遲暮,可整個大魏國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都須從她的袍袖中翻卷出來。

  一片寂靜和沉默中,陽禎閉著眼睛等待著裁決,努力抑制住心情的不斷起伏。這個時候的短暫冷靜,讓他心底忽然生出一股懼意,那是對死亡的必然恐懼。生與死,夢幻與現(xiàn)實,終于讓他開始猶豫遲疑了。

  “此,忠孝之家也?!背聊肷魏螅鸾痰尿\信徒胡太后,露出了釋迦摩尼般的微笑。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jìn)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