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憬還卻似眼神不好,根本像沒看見一樣。
“什么繡坊?”
“二弟,你從來不著家,在外頭做什么也不往家里說,我們被你瞞得好苦!”林孝還沉不住氣,當下揭穿道,“以前侍候你的那個池家的小丫鬟,被人瞧見曾出入那座在秀染巷的深閨繡坊,頤指氣使,跟二東家似地!”
林憬還一愣。
二東家?
誰那么有眼無珠?!
那日大東家進城查賬,被隨國公府八爺惹了不快,發(fā)生幾句口角,林憬還對此也有所耳聞。
大東家不會什么都叨叨出來,可品紅卻會事無巨細地回稟。
他倒不曾去找隨國公府,不想反被摸排到老家,只不知那起人打的什么主意?
“小爺我經營繡坊?”林憬還眸色幽涼,卻咧嘴笑著,繼而滿臉誠懇地否定,“聽人胡說,逗你們呢,是誰這么損?”
“不是你那是誰?”見他狡辯,林同原登時虎起臉,氣又不打一處來,“你在外流蕩了七八年,是跟著池家十四爺回京的,對江南想必熟悉得很吶!找?guī)讉€繡娘理應不難!且從前那池家十四爺既然肯幫扶你進國子監(jiān),想來你們私交甚篤,你私下定然小有收獲?!?p> 說著目光緊緊盯著林憬還的臉,生怕一個眼錯林憬還就不認賬了,繼而重重地“點撥”道:“比如掛在旁人名下的池家的產業(yè)。反正現在池家完了,不是嗎?”
這就等于在講:別想騙咱們,池家完了,那些產業(yè)就理所當然地歸掛名者所有了!
林憬還聽著簡直想翻白眼。
這連蒙帶猜,外加突發(fā)其想,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可惜錯了。
而聽這邊的意思,已認定他就是深閨繡坊的主人,他們幾個不止準備參與進來,而且打算全權接手。
“請老爺慎言!”林憬還不悅道,“如果我是這樣的人,以后還有誰會與我做朋友?且即便有,朝廷的力量會輕易放過我?到底是誰瞎編排,想我死嗎?”
語氣生硬,帶著些許頂撞的意思,聽了令人心生不快。
教人側目之下,更忍不住想要反駁!
可林憬還所擔心的畢竟也在情理之中。
雖然這屋子里都是人精,誰也不會真信他的話,可事先他們利益熏心、剃頭挑子一頭熱,根本就不曾在意過這會對林憬還帶去什么影響。
一時間所有人都不說話了。
過了會兒,林大奶奶目光里帶著幽冷輕蔑的笑意,仿佛能洞穿人心,嘴下輕飄飄地道:“都是自家人,我們不會說出去的呀。難道還信不過家里人么?”
意思是對外可以不必聲張,可對內你還是老老實實招認了吧!
林憬還沒理她,只冷冷地看著林孝還。
外人都還沒怎么著呢,這家里頭先就打算逼死他了?
林孝還瞳孔瑟縮了兩下,自知理屈,屁股挪動換了個坐姿,目光躲閃開去。
屋子里再度陷入尷尬而緊張的沉默,誰也不吭聲。
屋外暗魆魆地,漸濃的暮色化進堂屋,似乎沒人注意這些,或者他們更愿意待在暗中。
最后還是家主林同原惱火地打破了這無形而沉悶的對峙,教人掌燈。
待下人們退下之后,林同原便清楚地瞪著林憬還,端起桌上已放涼了的茶水:“前日得到消息,說是梁家打算認下一個丫頭做干女兒,你可接受?”
話里飽含著滿滿的告誡!
看看,你再不識相,就馬虎點給你娶個丫頭當老婆!
快點交出繡坊!
林同原目的明確,沒發(fā)現方氏微不可見地側過臉來盯了他一眼。
只是很快,方氏又不無興災樂禍地朝林憬還看去。
卻不想林憬還竟然逆來順受。
“但憑老爺做主?!?p> 一句話,就把人噎住了。
雖說這話可能是置氣,方氏卻是胸中翻騰著惱怒,只要想起繡桂被灌紅花那一節(jié),她就慪得要死!
難道除了她的丫頭,小賤種就來者不拒?
林孝還兄妹幾個也驚詫得眼珠子都轉不動了,一時既好笑又無語,卻又偏偏奈何不得林憬還,轉而心下既鄙夷又著火,誰也沒料到最后會是這種損人不利己的結果,便不由得紛紛著急起來。
始料未及的林同原將茶盞“嗵”地擱回桌上,胡子氣呼呼地抖了幾下,分明得肉眼可見。
可話頭是他自己挑起的,怨誰呢?
連這都行不通,眼下只能將隱瞞了一半的條件全都拋出去了。
“前兒隨國公府有人來訪,說若是我們分一半繡坊的股份給隨國公府,隨國公府以后就是咱們的靠山了,且隨國公夫人答應過繼膝下一位姑娘給梁家做女兒。那就不是什么沒名沒姓的丫頭了,而是正經呂家的小姐?!?p> 林憬還抬手疲憊地揉了揉額角,為難道:“老爺,沒頭沒腦地,那隨國公府就憑空捏造給我一座繡坊,又要分一半,搶錢也不能這樣不講理!我拿什么給他們?梁家的小姐、呂家的小姐,我沒那個福氣都消受不起!”
頂著眾人鋒利如刀的目光,林憬還淡定地用完晚飯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
繡桂看著一年比一年俊秀挺拔的林憬還,狠狠地咽了記口水,然而雙腳卻如被釘在地上一般,委實不敢再靠近。
看到林憬還視若無物般揮了揮手,繡桂反倒心頭一松,草草地福了福,拔腿逃出屋去。
林憬還躺在床上,翻了兩個身,嘴角便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要錢?可以!
一夜無事。
破曉時分皓月已淡,漆黑如墨的天際,散著星子三兩粒。
寒氣凝成露水打濕了屋檐梧桐,芙蓉秋草。
下人們漸漸起床忙碌開來,各府里頭都有了燈火動靜。
突然,一聲似曾相識地轟鳴在隨國公府上空炸響,如雷貫耳,方圓十里已醒來的人們皆紛紛定身,仰頭張望,狐疑此時初秋天氣,為何下雨前還要打雷。
位居中軸線上的正房屋頂劇烈地搖了搖。
在一團白花花的東西大力撞擊下,一大片的青瓦被推動,嘩啦啦跳散開去,和著那些白色的東西,墜落到地面摔得粉碎。
與此同時,正房上空似張著一只看不見的巨大口袋,有無數雪花似的東西撲簌簌地飛舞落下,散落在正房的屋頂,以及院中的各個角落。
屋內隨國公夫婦皆被那聲音嚇醒,連忙叫人,見底下的人都支支吾吾言語不清,遂匆匆起身往屋外去瞧。
只一眼,隨國公夫人臉色發(fā)白,險些背過氣去!
正房院子里,從上到下一片白花花地,好不壯觀,散落在地的卻全是慘白的紙錢,隨國公夫婦差點誤以為闖進了墳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