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覺得我說錯了，你不讓我去，舅公總會讓我去的！”臉頰的疼痛與內(nèi)心的痛苦相比，似乎有些不值一提，唐楠緊握著拳頭，沖出房門。夜涼如水，風滾燙如淚。沖出門的一瞬間淚水再一次涌出眼眶，她怔然望著眼前躲在墻角的兩個小家伙，踏步離去。
墻根偷聽的兄弟倆還未回神，眼前疾掠一陣風，唐建華先一步?jīng)_出去一把抓住女兒唐楠手臂，王淑華緊隨其后，夫妻二人擋住了唐楠的去路。
“你是要翻天是吧，老子還管不住你了不是！”王淑華扯著女兒的頭發(fā)，唐楠慘叫一聲便摔倒外地，隨后王淑華腳尖如雨點落下，唐楠也只是先前哼了一聲，最后更是一聲不吭。
她蜷縮著身體，疼痛感不停地侵襲脆弱的神經(jīng)，一波又一波麻木的痛感沖擊著腦部。唐建華拉開妻子，沉聲說:“可以了，好歹是自家姑娘，外人看到好意思不是。”
王淑華停手，罵道:“老子沒得這樣的姑娘，就當沒生過這賤貨，養(yǎng)大了有卵用，你看看，現(xiàn)在才多大點就曉得和我對罵，大了還不把房子燒了？我給你講，我反正是不想管她了，你愿意管你就管！”
看得出來王淑華雙眼里的冷漠和嫌惡，唐楠在某一瞬間覺得自己似乎就不該存在于這個世上。生而為人很抱歉，這是唐楠多年后回憶起當時那一幕時最貼切的結(jié)語。她無法動彈自己的身體，所以只能蜷縮在地上一動不動，某一瞬間空氣從鼻腔進入肺部還能呼出，她知道自己還活著。
“我只是想讀書。”
她的聲音在這蟬鳴鳥叫的夜里顯得微不可聞，沒有任何人回應她，穹頂之下她竭力地仰起頭，脖子上的疼痛讓她移動得十分艱難。
唐堯被唐瑋死死地摁在原地，“大哥，你干嘛??？你看看大姐都這樣了，她會不會死啊，大哥，你快去看看好不好，讓媽別打了。”
“你就自己這兒待著，別說話，別動，我去！”唐瑋深深地看了眼唐堯，反復叮囑，得到了弟弟肯定的答案，唐瑋箭步?jīng)_過去，蹲在唐楠身旁想要扶起她，誰知直接被王淑華一把推開，“滾開，不準碰她！”
“媽，你干嘛啊，這是我姐！”唐瑋爬起來想要再過去。
“我是你媽！”唐瑋的身體不受控制后墜，地上的沙石將皮膚摩擦出累累血痕?！皨?，別打大姐！”另一個更為稚嫩的聲音想起，王淑華抬起的手終究沒能落下，憤恨怒吼一聲便被唐建華壓住肩膀，耳畔響起丈夫醇和的聲音。
“終究是自己的兒女，嚇嚇就算了，那是你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看看三個娃兒，你還真的下得去手，行了行了，你先回家去，我來和她說?！?p> “老子就當這塊肉爛了，被蚊子吃干凈了！”王淑華離去，頭也不回。
“你們也回去，放心，有我在這里?！碧平ㄈA沖兩個兒子說。顯然唐堯還有些不放心，蹲在大姐身旁一雙眼睛怎么也止不住眼淚，一直在問著，“大姐，疼不疼，大姐你別哭，大姐我給你揉揉，大姐……”
稍微懂事一些的唐瑋沉默不語，只是注視著黑夜的深邃，夜色里看不清那雙低垂的眼眸到底有怎樣的光。他拉著唐堯，說:“老三，先跟我走吧，大姐會沒事的?！?p> “大哥，我們?nèi)ジ鷭屨f說好虧，讓她不要生大姐的氣了?！碧茍蛉灾共蛔I拉著唐瑋的衣擺，小小的腦袋里裝的東西不多，他只知道大姐不應該被打，就如同冬天不應該到來。有些事是注定了了，誰也無法改變。
“嗯，我們?nèi)フf?！碧片|鄭重點頭，牽著弟弟離去。唐堯戀戀不舍轉(zhuǎn)身，望著大姐久久不雨而淚如雨下。
唐楠自始至終沒有說話，片刻休息后勉強可以站立起身，只是渾身依舊疼得厲害。一只大手扶著她的肩膀，被她躲開。猛地移動牽扯肌肉引發(fā)又一陣酸痛，唐楠疼得齜牙咧嘴。唐建華笑笑，女兒有這般舉動他早有預料，便俯下身子低聲與之說:“我剛剛打你，是你不該和你媽這樣說話，她再不對，再霸道，再沒得道理，她都是你媽，況且你還直呼其名，這就更不對了。”
“你覺得親媽會這樣對自家姑娘？爸，你覺得她剛剛那個樣子像是我親媽嗎？”唐楠艱難地抬起手臂，指著黑夜里閃爍著昏暗光芒的房子，那個于她而言稱不上是家的地方。到現(xiàn)在她還是無法理解，那個女人為什么對自己會冷漠到這個地步。
“楠楠，你媽就是這個脾氣，這么多年了我也沒辦法。你先聽爸給你說，你想讀書我是支持的，這個事情慢慢來，你一回來就和你媽吵，這確實是你的不對，爸爸在這里誰也不偏幫，你媽的錯，我不替她隱瞞，你的錯，你也要認，曉得了不？”唐建華平和地說，語氣溫和而柔軟。唐楠流著淚不說話，顯然是默認了，唐建華笑笑，這姑娘遺傳她媽，性格都犟。
“等哈我?guī)闳ザ锛艺c藥涂一下，今天晚上好好睡，讀書的事情放心，我來幫你?！碧平ㄈA伸手搭在女兒肩上，這一次唐楠沒有反抗，任由父親攙扶著。
二娘劉巧珍瞧見唐楠一身傷痕，嘴便沒停下來過。
“嘖嘖嘖，大哥啊，你怎么就那么狠吶，你看看楠楠這臉上，要是破相了咋個辦？”
“大哥不是我說你，打娃兒也不是這樣打的嘛，你看看這手上這些，天吶，你們也是下得去手啊！”
“大哥，楠楠現(xiàn)在大了，不闊以這樣打誒，你看看，我看到起都心焦?！?p> “真嘞是不當自家娃兒蠻，大哥……”
“行了，說夠了吧！”唐建華一反常態(tài)怒吼出聲，劉巧珍愣是被嚇了一大跳。涂藥的手一抖，藥瓶子差一點掉地上，原本還有些怨言，一看見唐建華緊繃的臉便硬生生吞進了肚子里去。平日里的大哥可不就是那種不愛說話脾氣頂好的主嗎？也不隨便得罪人，別人說兩句也不計較，怎么今天火氣這么大。劉巧珍知道以往有些小瞧了這位不愛吭聲悶葫蘆一樣的大哥，給唐楠涂藥的力道也輕了些許。
若是陪唐楠過來的是王淑華，劉巧珍是萬萬不敢多話的，大嫂那個脾氣就跟爹一個樣，說發(fā)火就發(fā)火。
坐了許久，唐建華說:“楠楠，你上好了藥就回去，別跟你媽吵啊，不然回來我又要發(fā)火了，我有事先出去一趟?！?p> 唐楠低聲嗯了一句，劉巧珍終于盼著今日煞星般的大哥離去，心頭總算是松了一口氣。瞄了眼不說話硬扛著疼痛的唐楠，湊近了些身子，說:“誒，楠楠，你這……是你媽打的吧？為啥打你啊，是不是因為你讀書的事？”
唐楠眉宇不動分毫，一聲不吭。
劉巧珍得意一笑，瞧著模樣便知道自己說準了，涂藥便漫不經(jīng)心了些，劉巧珍繼續(xù)說:“你媽也真是，下手這么狠，分明是沒有當親生姑娘對待?！?p> 唐楠抿著唇低下頭去，手臂上一顆顆豆大水滴落下，劉巧珍道:“怎么還哭了呢，你這……”
“也不是我說你，姑娘家家的讀什么書嘛，讀個小學就夠了，你在這清溪要認好多字不是嘛，再說了，你以后嫁出去……”
”我爸讓你給我涂藥，不是讓你多嘴的！”
唐楠瞪著眼，劉巧珍倏地被瞪得有些退縮。自己可是長輩，唐楠還敢吃了我不成！想到此劉巧珍便硬氣了幾分，“我是你二娘，說你兩句怎么了，還不讓說了不是……”
唐楠起身就要走，劉巧珍還不敢就這么讓她走了，渾身上下還有那么多淤青，這要是耽擱久了，日后后患無窮，這方面她還是曉得輕重，拉住唐楠便不在說話了，認真地給這脾氣倔的侄女兒上藥。
望著窗邊月，劉巧珍想著啊，這世道，女子也要讀書了，閨女敢跟爹媽硬氣了，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