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嗤笑一聲，不知道是笑別人，還是笑自己。
“倘若沒有其他事，我先回去了！”春華無視眼前的笑比哭還難看的李公公，一口氣飲盡茶碗里的剩下的茶水，起身便走。
還沒走幾步路，后頭傳來他的聲音，“在皇后生下嫡子之前，你都不要輕舉妄動，皇上，都看著呢！”
春華頓足，背后一涼。
“還有，對不起！”
眼中的淚一下子噴涌而出，春華胡亂擦拭臉上的淚水，她的眼淚早就流干了。她的手不自在地摸著小腹，從前的人和事已經(jīng)過去了。
到門口，已經(jīng)沒有異樣。小黃門在此等候，春華便跟著他原路往返。
四合院里，只留下一個喝茶的傷心人。
春華回宮后，將這句話帶給了汪后。
汪后腦子里第一時間呈現(xiàn)的是，今日早上皇帝來看她，撫摸她的微微隆起的腹部，一臉慈愛的樣子。
至親至疏夫妻。
“春華，你還恨他嗎？”汪后左眼淌下一滴淚，她用指尖拂去。
“奴婢不恨了，奴婢累了?！贝喝A釋然道，人們都說愛恨交織，可對一個人哪有單純的愛與恨。
“還想著報仇嗎？”
“路是我自己選的，怨不得人?！?p> 又或許，還有愛意尚存。
自打齊王朱允標(biāo)進宮當(dāng)上皇帝后，夫妻兩人的感情是愈發(fā)淡了。在王府里，兩人還是共處一室。到了皇宮，你住乾清宮，我住坤寧宮，一來一往都要半刻鐘。究竟是距離隔了人心，還是身份地位？還有那么多環(huán)肥燕瘦的妃嬪侍妾時刻想著爭寵呢？
今夜的月，格外凄美。
此刻，在皇宮中感到悲涼的，不只是汪后，還有慈寧宮內(nèi)的周上上。
自六月初進宮到現(xiàn)在的九月，她沒有收到吳家的半點消息。
周上上難受??！怎么感覺自己是被拋棄的野草，孤零零地在深宮成長。就算祖母不聞不問，怎么自己的爹娘也沒個消息，究竟自己是不是親生的！皇宮中是等級森嚴(yán)，但不是密不通風(fēng)的地方。好歹父親從前也是戶部尚書，也是個大人物，怎么在京城連一點人脈都沒有留下？周上上為這個身子的前主人惋惜。
唯一讓她略感欣慰的是，閣樓里的書，和朱祈佑小可愛了。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閣樓里便有幾本書，三字經(jīng)、弟子規(guī)、聲律啟蒙……都是給童子啟蒙的。周上上識字，這些也就無聊時湊合看，她最喜歡的還是，山海經(jīng)！一邊讀，還一邊試圖把書中的動物啥的畫出來玩。
朱祈佑這小子很好帶，該吃吃該喝喝，還長胖了好幾斤。自從周上上照顧朱祈佑，他是無災(zāi)無痛一身輕快，周太后很滿意，周上上自然就平安無事。
“小小，我們一起玩這個蹴鞠吧！”朱祈佑現(xiàn)在說話很通暢，周上上功勞不少，她一有時間便教他講一連串的長句。
周太后都看著眼里，這個孫子不喜歡說話，應(yīng)對旁人用一兩個字打發(fā)，對自己也不算親昵。
周上上捧著蹴鞠，輕輕地往朱祈佑的方向扔去。
朱祁佑邁著小步伐東接一個西接一個。
周上上當(dāng)然是有意的左拋右拋，這樣朱祈佑運動量就大一些。
突然，朱祈佑一個沒接穩(wěn)，連人帶球摔在地板上。
地板上鋪了厚厚的毯子，太子摔不壞。
“來來來，沒事的，站起來，我在這呢！”周上上沒有扶他，還在前頭逗他玩。
沒想到，朱祈佑拍拍膝蓋，沒事人一樣，繼續(xù)跟周上上玩鬧。
周太后和玉蕓姑姑就站在門口，她們又悄悄離去。
這一路上，周太后嘴角都是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玉蕓姑姑則是在想，這個孩子，前途無量啊。從前，小太子是碰不得打不得，摔一下便要哭好久，誰都哄不住。嬌氣便算了，還體弱多病，時不時來個傷風(fēng)感冒的，沒一個月還不會好。
現(xiàn)在，周上上來了，小太子的身子都好多了。太醫(yī)說了，小孩子就要多動，體質(zhì)自然會跟上。
“吳家人可有傳消息進宮？”周太后愜意品茗。
“回太后娘娘，據(jù)奴婢所知，沒有任何消息”。玉蕓道，“幾個暗樁都沒有動靜?！?p> 周太后點頭，她很滿意。
“今年的賞賜，要比上一年豐盛，但又不能太明顯。這樣，比上年多一成吧！”周太后吩咐道，她說的是每年的年禮，“吳老太年紀(jì)大，你就挑一些好藥材?！?p> “是的，太后娘娘”，玉蕓給周太后捏腿。
“行啦，這等事不要你來，讓小宮娥來即可”，周太后笑道，“你是我身邊的女官，該有女官的樣子。”望著身邊的有資歷的女官，一個個都滿頭白發(fā)。
“太后娘娘，奴婢永遠都是你的侍女”，玉蕓突然有些煽情，“永遠都是?！彼缓靡馑寂ゎ^繼續(xù)幫周太后捏腳，“小宮娥下手不知輕重，手藝哪有奴婢的好！”
“傻姑娘！都四十好幾的人了，還這般傻里傻氣的”，周太后笑道，有些滄桑，平常人家四十幾歲的年紀(jì)，是做奶奶了吧！而玉蕓在她身邊伺候了四十幾年，“你可有什么心愿？”
玉蕓一愣，茫然，心愿？她能有什么心愿？小時候，鬧饑荒，父母親沒能力養(yǎng)活自己，便以一兩銀子賣給牙人。長大有能力了，打聽自己家里，父母親早離世了，兄弟姐妹餓死一半，另一半賣的賣，走的走。想到這里，心里凄苦，幸好自己運氣好，一直跟在太后身邊，才衣食不憂?！芭镜男脑?，是希望太后的身子安康，太子能健康成長?！?p> 周太后啞然失笑，這丫頭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無奈而鄭重說道，“算了，等你想起來再跟我說，我許你一個心愿，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幫你完成！”
“太后娘娘，這……”
“這什么這……叩頭謝恩吧！”周太后打斷她的話，“怎么，你不愿意？”
玉蕓向周太后行大禮，臉龐埋在地上，淚滲透了地毯。
“好啦，別哭了，你不是還要替我捏腿嗎？”
“是是是，奴婢就來”，玉蕓趕緊擦干喜悅的淚水，繼續(xù)剛才的活兒。
隨著周上上的到來，整個慈寧宮有了新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