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下下簽
麥?zhǔn)鼐匆驗楦赣H阻礙，手中的《田中奏章》無法在上?？?。南京記者因為手抄本中透露日本侵華計劃，打算呈交南京政府，以官方形式登報。殺日本浪人的愛國人士最后出現(xiàn)在咖啡館，而當(dāng)天恰好是麥?zhǔn)鼐窗鼒觥７N種跡象都對麥?zhǔn)鼐床焕?。南京記者提議由麥?zhǔn)鼐纯尚刨嚨娜擞H自護送文件，避開日本人的監(jiān)控。這個可信賴的人，絕不能是記者，更要可信。
麥?zhǔn)鼐聪萑肜Ь?。他想清清心，拿起蘇美卿送來的小說原本。
蘇美卿臨時接管公務(wù)公司業(yè)務(wù)，無非簽字，研究合約?？粗⑽墓懋嫹频?，中文更是諸多生僻詞，蘇美卿一個頭兩個大。她臨時占用沈老爺生前的辦公室，也是船務(wù)公司風(fēng)景最佳的一間。窗外是碼頭海港景色，上海近在眼前。她覺得上海跟自己相克，盡是闖不完的關(guān)。
一天上班下來，蘇美卿被折騰得夠嗆。沈秘書差人翻出船務(wù)公司來往文件，送到“枕石公寓”，以供蘇美卿參考，深入了解船務(wù)細(xì)則。盯著堆滿屋子的文件，這可愁壞了蘇美卿。美玉準(zhǔn)備的飯菜，她一口都未動。蘇美卿識字有限，加之腦子不靈光，打起退堂鼓，自認(rèn)草包。
美玉心疼大小姐，又是個快嘴。聽魏酉酉丫鬟說自家小姐想感謝沈大小姐為胡湘潭出力，也感謝沈大小姐為自家小姐出口惡氣，惡誠魏寅成。美玉鬼機靈，想著報恩還分時機嗎？機會就在眼前。她叩開魏酉酉公寓，跟魏酉酉求助，因為魏酉酉見多識廣，且時常和商人打交道，能幫蘇美卿的，只有魏酉酉。
得了魏酉酉助力，蘇美卿方才恍然大悟，文件是死物，人是活物。言外之意，與其死讀文件，不如走動關(guān)系，從根本上拯救船業(yè)。
轉(zhuǎn)天下午，魏酉酉接上正在船務(wù)公司上班的蘇美卿，二人去往“德璽銀行”，胡湘潭被魏酉酉堵在辦公室，希望胡湘潭給蘇美卿指條明路。
船務(wù)公司文件魏酉酉已經(jīng)草草看過，歸根到底，沈家需要銀行貸款付船只尾款，一旦新貨輪到岸，以貨輪做抵押貸款，加上利息，“德璽銀行”穩(wěn)賺不賠。魏酉酉商業(yè)觸覺敏感，腦子活泛，胡湘潭也想穩(wěn)賺不賠，但目前第一筆款子，沈家拿什么抵押？除非是沈公館那塊地皮。
蘇美卿不敢作主，因為沈平人在北平求醫(yī)。經(jīng)過細(xì)聊，精明的胡湘潭和魏酉酉方知繼承人沈大小姐是個空殼司令。沈家地契、物產(chǎn)憑證都在沈平手中，蘇美卿像個招牌高高掛起，無一點實權(quán)。這個問題，蘇美卿沒想過。
胡湘潭嘴上沒把門的：怪不得我爹娘說你八字硬，你連自己都克？沈平萬一拿著地契跑掉了怎么辦？丟給你一個債務(wù)累累的公司，你不會是真傻吧？
魏酉酉擔(dān)心蘇美卿天真：既然你繼承家業(yè)，自當(dāng)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蘇美卿此時不認(rèn)自己草包也不行。但沈平的精明城府，蘇美卿算第一次見識到了，世道險惡，都是蘇美卿不曾考慮的。
麥?zhǔn)鼐醇s喬曼琳到報社面談小說，急于拿到稿酬的喬曼琳仔細(xì)梳妝打扮，一出門便撞見正準(zhǔn)備上班蘇美卿。蘇美卿聞到喬曼琳身上有股子特殊香氣，原來喬曼琳借了彭若愚意大利香水，為這次和麥?zhǔn)鼐磿?，喬曼琳可謂費盡心思。蘇美卿偷瞄了眼喬曼琳嫵媚羞澀的樣子，竟然心里感到一絲絲醋意。
喬曼琳：你不會喜歡麥先生吧？
蘇美卿說不清那種擰巴的滋味：怎么會，幾面之緣，沒什么交情。
喬曼琳：那我當(dāng)仁不讓了，麥先生很對我胃口。
蘇美卿忍不住貶低麥?zhǔn)鼐矗核睦锖冒。?p> 喬曼琳毫不掩飾對麥?zhǔn)鼐吹男蕾p，蘇美卿方知每周一，麥?zhǔn)鼐窗聫V東人開的咖啡廳并非揮霍，而是提供文人墨客會面的機會，廣交朋友。
蘇美卿錯怪了麥?zhǔn)鼐矗H為內(nèi)疚：沒想到麥先生如此高風(fēng)亮節(jié)，的確和旁的公子不同。
喬曼琳：總比胡湘潭好，那個人沒文化，天天喜歡裝假洋人。
蘇美卿感同身受，噗呲笑出來。
蘇美卿走到公寓門口，美玉已經(jīng)在外頭候著。喬曼琳準(zhǔn)備攔黃包車去報社。
蘇美卿：你的車呢？
喬曼琳手頭不寬裕，開源節(jié)流解雇了司機，賣掉了車，她編了個幌子說車子壞掉，送到原廠修理，司機回老家探親。天寒地凍，蘇美卿不忍，主動順路送喬曼琳。喬曼琳也不謙讓，鉆進蘇美卿車?yán)铩?p> 路上，蘇美卿打聽喬曼琳書里的故事，她想到動人處，猜測故事出自真人真事。喬曼琳臉上閃過一絲傷懷，點點頭，沒說話。
蘇美卿：格格好慘，母親去世，父親攜小妾逃往香港，竟然丟下私奔不成的格格，親生父親怎能如此心狠啊？
聽著蘇美卿正義之言，喬曼琳臉上浮現(xiàn)欣慰的笑。
蘇美卿：你還笑？
喬曼琳：人生么，再悲再慘都得笑對。知道為什么嗎？
蘇美卿：為什么？
喬曼琳：這世道啊本來就是拜高踩低，人這輩子架子倒了，人就倒了?；钪€有個什么勁兒？你說呢？
喬曼琳深邃目光，令蘇美卿仿佛看透這個人。如同喬曼琳看不透蘇美卿，兩個人跟打啞謎一般，一來一往，都摸不到對方底細(xì)。結(jié)識喬曼琳四月有余，竟不知道喬曼琳身世背景，她從來不說，也沒人問，也不好問。喬曼琳妙曼高貴的姿態(tài)朝著報社走去，蘇美卿看得癡迷，如若麥?zhǔn)鼐聪矚g上喬曼琳，蘇美卿甘拜下風(fēng)。
坐在車前的美玉八卦地：我聽說喬曼琳的車子賣掉了，沒送去修。司機也被喬曼琳解雇了，臨走前喝醉酒罵罵咧咧的，說喬曼琳其實沒幾個錢，硬撐著呢！
蘇美卿惻隱心動，車子開出去沒多久，她叫司機原路返回，來到報社接待處，她借用接待處的電話打到麥?zhǔn)鼐崔k公室。嫵媚優(yōu)雅的喬曼琳剛剛坐穩(wěn)，麥?zhǔn)鼐醋灶欁缘亟勇犔K美卿電話，蘇美卿在電話里頭為喬曼琳求情，書好書壞全憑個人喜好，她喜歡這本書，愿意全力幫喬曼琳。
麥?zhǔn)鼐礇]驚動喬曼琳，他轉(zhuǎn)對電話里的蘇美卿：行，不過你得答應(yīng)我一個要求，晚上杏花樓，吃飯怎么樣？
蘇美卿想著吃頓飯能幫喬曼琳，當(dāng)場答應(yīng)了下來：吃飯是可以的，不過我只吃飯，不去別的地方。
麥?zhǔn)鼐慈滩蛔⌒α耍耗氵€想去那里啊？我也是很忙的。
喬曼琳盯著麥?zhǔn)鼐礉M面春風(fēng)，難掩心底失落又羨慕。眼前這個俊朗瀟灑的麥先生，無女人不為之心動，很顯然，麥先生早已有了意中人。
晚上在杏花樓，蘇美卿趕來赴約。麥?zhǔn)鼐匆呀?jīng)準(zhǔn)備好一桌招牌菜，各式廣東點心，溫好酒，等候蘇美卿到來。蘇美卿從吃食上看出麥?zhǔn)鼐吹目谖?，廣式的。麥?zhǔn)鼐词菑V州人，到了上海也改不掉飲食的口味。
蘇美卿開口要說喬曼琳。麥?zhǔn)鼐磾r住。
蘇美卿只好悶頭吃。
麥?zhǔn)鼐纯粗K美卿吃，也不講話。他從沒見過一個女孩在男人面前吃的如此有滋有味。
蘇美卿吃到尾聲：喬曼琳……
麥?zhǔn)鼐从忠淮螖r住蘇美卿：飯吃的不盡興，明天你還要陪我去城隍廟逛逛。
蘇美卿：明明說過只吃一頓飯。
麥?zhǔn)鼐窗腴_玩笑半認(rèn)真地：喬曼琳那本書命運如何，掌握在你手里。
蘇美卿不情愿地站起：那就明天城隍廟見，這可是最后一次，吃過飯逛了城隍廟，你得答應(yīng)喬曼琳出書。
麥?zhǔn)鼐袋c點頭，玩味地看向不情愿的蘇美卿：明天城隍廟見！
麥?zhǔn)鼐聪绕鹕碜呷?。蘇美卿感到自己被人要挾，這種感覺很不妙。
蘇美卿抱著僥幸，敲開喬曼琳的門，打聽喬曼琳出書談得如何。喬曼琳情緒低落，不在出書，而是麥?zhǔn)鼐匆呀?jīng)心有所屬。喬曼琳想起辦公室里麥?zhǔn)鼐礈厝岬刂v了一通電話，也不知道電話里的人是哪個幸運女孩。蘇美卿越聽越心虛，臉跟火燒的一般。
喬曼琳以為蘇美卿病了。蘇美卿不響，也算默認(rèn)。
美玉追著蘇美卿問：喬小姐的書怎么樣？
蘇美卿：說書答應(yīng)出。
美玉：那你明天還去城隍廟嗎？麥先生是不是在追求你??？
蘇美卿臉紅耳熱，合衣倒在床上：他八成是生活無趣，拿我當(dāng)樂子。
美玉：那城隍廟到底去不去？
蘇美卿惱羞：不去！
轉(zhuǎn)天，沈平回上海，直接由火車站抵達公司和蘇美卿開會。蘇美卿按照胡湘潭和魏酉酉教的，打算用新貨輪做抵押貸款，收購小股東手中股權(quán)，沈家掌握全部股權(quán)，再募新股東。但新貨倫靠岸前，需抵押沈家物產(chǎn)，由德璽銀行貸出貨輪尾款，才能繼續(xù)下一步。蘇美卿飛速成長，令沈平大為吃驚，蘇美卿一個小姑娘說的頭頭是道，背后一定有高人。
沈平點點頭：行，我想想。給我?guī)兹諘r間。
蘇美卿交接完工作，回到沈正謙辦公室，她看這墻上的鐘擺，約定和麥?zhǔn)鼐此狞c鐘在城隍廟碰頭。她一邊不時看時間，一邊收拾文件，故意磨蹭時間。收拾東西時，簽字的金筆掉在地上，滾到辦公桌下頭。
蘇美卿蹲在地上拾筆，意外看到辦公桌下貼著一把長柄雕花的銅鑰匙。她拿起這把鑰匙，反復(fù)的看著，像是公寓的鑰匙，也像是倉庫的鑰匙。辦公室塵封兩年，居然沒人發(fā)現(xiàn)，一定是沈正謙自己藏的，沈平?jīng)]有仔細(xì)盤查過辦公室。
蘇美卿打算將這把神秘的鑰匙交給沈平，沈平當(dāng)家作主，她不想干涉。旅途勞累的沈平已經(jīng)提前下班，蘇美卿撲空了。
麥?zhǔn)鼐丛诔勤驈R路口車內(nèi)等著蘇美卿，時間已經(jīng)過了半個時辰，蘇美卿遲遲不露面。蘇美卿來不來，對麥?zhǔn)鼐春苤匾Ｒ驗樗麤Q定親自護送《田中奏本》去南京，這件事交給誰都不穩(wěn)妥。但此行危險，他想在出發(fā)前，和蘇美卿留下點美好記憶。
時間一點點過去，城隍廟燈火亮起。
司機轉(zhuǎn)頭對麥?zhǔn)鼐刺嶙h：要不然回去吧？明早您一大早出發(fā)去南京，還要跟老爺太太提前知會一聲呢！
麥?zhǔn)鼐床桓市模涸俚鹊取?p> 路對面蘇美卿的車?yán)?，蘇美卿已經(jīng)到了城隍廟有一會兒了，她就這么坐在車?yán)锬^察麥?zhǔn)鼐?。她希望麥?zhǔn)鼐聪茸撸@樣一來，責(zé)任在麥?zhǔn)鼐礇]耐性，而不在她失約?？甥?zhǔn)鼐吹鹊教旌?，仍不離開。
美玉不耐起來：小姐，我看您不出現(xiàn)，他是不會走的。
麥?zhǔn)鼐纯吹教K美卿款款走到車前，一瞬間，他臉上滿滿都是光彩，蘇美卿看得清清楚楚，也十分動心。
蘇美卿板著臉：說吧，我們來這兒干嘛？
麥?zhǔn)鼐矗呵髠€簽。
蘇美卿：求簽？求什么簽？
麥?zhǔn)鼐矗喝ゴ群降?，求個平安。
話一出口，蘇美卿敏感起來，她覺察到麥?zhǔn)鼐垂首鞑涣b的笑臉背后，都是恐慌和憂慮。
麥?zhǔn)鼐纯刺K美卿冷在原地，打趣：怎么？你想求姻緣？
蘇美卿用惱火掩蓋羞澀：我命硬，克夫，不求姻緣。
城隍廟路口一個乞丐端著破口的破碗討飯。蘇美卿翻出自己縫制的錢包，錢包上繡著一只白貓。她將十幾個銅板擱在碗里。麥?zhǔn)鼐磽屵^蘇美卿的錢包，翻來覆去看了又看，覺得有趣。
麥?zhǔn)鼐矗喊屠栀u這種東西？
蘇美卿：我自己繡的。
麥?zhǔn)鼐囱劬σ涣粒耗愕氖炙?？我以為女工這種東西，早就過時了。
蘇美卿跳著腳搶自己的錢包，麥?zhǔn)鼐磁e得高高的，故意為難蘇美卿。兩個人在城隍廟街口玩鬧著。不遠(yuǎn)處，美玉跟麥?zhǔn)鼐此緳C看著兩個人，都對這倆活寶感到無奈。蘇美卿愛而不自知。麥?zhǔn)鼐聪胍坏谩?p> 蘇美卿路過一處算命攤位，她動了心算命。麥?zhǔn)鼐纯刺K美卿寫下陌生的生辰八字，問蘇美卿算的是何人的命？蘇美卿早有準(zhǔn)備，表示八字是美玉的，美玉托她算個命。
算命先生掐算了八字，詫異：這命格像男人，少時坎坷，中年三合，印合會局全，可登諸侯之貴。
麥?zhǔn)鼐创笮ζ饋怼?p> 算命先生：您笑什么？不信？這真真的主富貴。
麥?zhǔn)鼐戳滔乱粔K大洋：一個丫鬟能主什么富貴？笑死人不償命，您啊，還是趕緊收攤吧！
麥?zhǔn)鼐磸娦型献咛K美卿。
算命先生納悶地盯著八字：我沒看錯??？
走進慈航殿，麥?zhǔn)鼐磽u晃著手里的竹簽，蘇美卿還在怨念算命花了一塊大洋，不清不楚算了個命。
一支竹簽掉在地上。麥?zhǔn)鼐纯匆膊豢矗f給蘇美卿，他不敢看，想讓蘇美卿替他看。
蘇美卿：干嘛？
麥?zhǔn)鼐矗禾嫖铱纯?，什么簽?p> 蘇美卿不情愿拿過竹簽，是下下簽。她心里咯噔咯噔亂跳，信則有不信則無，她在麥?zhǔn)鼐醋穯柹虾炦€是下簽時，蘇美卿隨手扔進竹簽筒里。
蘇美卿裝出口氣輕松，心虛地：不就是上上簽嘛！顯擺什么！
蘇美卿想瞞天過海，手還是慢了。麥?zhǔn)鼐炊⒅裢怖锏南孪潞灒K美卿扔進來的那一支，他了然蘇美卿擔(dān)心自己，心里又喜又悲。明天，為了沈夢覺，即便刀山火海，他麥?zhǔn)鼐匆惨桨矚w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