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布商慣例，八月收棉、九月上布，收棉以旬為階段，一旬棉一旬布。
新布下來之后，還要舉辦盛大的“剪布禮”，置一把嶄新的金剪子，搏個好彩頭，講究頗多。
入秋之后剛到收棉之時，青云醫(yī)館便雇傭云盛通到菊松二郡候車運棉。
收棉是一個繁冗的差事，首先各棉農(nóng)要把棉花送到各大鎮(zhèn)子，再統(tǒng)一運往郡城，之后裝車?yán)角嘣漆t(yī)館。
但沒想到的是，青云醫(yī)館這邊剛要開始收棉，陶聚源也來了。
云州棉價多年一直比較穩(wěn)定，一斤在九銅銖到十一銅銖之間，而這一次陶聚源直接開出來一銀銖的價格，等于二十四銅銖！
一下子，菊松兩郡的棉農(nóng)便炸開了鍋，這等價格翻了一倍都不止，棉農(nóng)數(shù)十萬，誰還管你協(xié)議不協(xié)議。這協(xié)議又不是在官府畫押，不過是商人和棉農(nóng)之間的心安之舉，棉商有的收、棉農(nóng)有的賣，放心種就是了。
青云醫(yī)館別說棉花，花毛都沒收到，只花了三天工夫，兩郡的棉花便消化得差不多了。
青云醫(yī)館地位不同，立時奏報州府，可在此之前，陶聚源早已在州府做了備案，說白了就是解釋給州府，這棉價為何一下子漲這么多。
此間才是最讓人震驚的地方，陶聚源直接拿營學(xué)攻績來說事，將已經(jīng)成功優(yōu)化的三錠棉紡車、各類斜織機、花氏提花機扒了個門清。既然工藝有此大幅精進，布品的成色質(zhì)量都將大幅提升，據(jù)估算布價要高出兩成，棉價自然也要提一部分。而且三錠棉紡車和各類斜織機對棉花的利用更加有效，假設(shè)從前六百斤棉出三匹布，現(xiàn)在則能出四匹半，所以棉價還能再提一部分。
民生民生，州府對棉農(nóng)的利益定是格外重視，陶聚源翻倍價格收棉，擺出一副“少賺一點”的架勢，州府樂得如此，這些商人賺的實在是夠多了。
這一來，花家父子和童家九虎的代表童守仁、童守禮一下子都慌了神，事情何止不對，簡直是翻天了呀！說好咱的棉花咱的機車咱的大棉號，怎到頭來陶聚源搶了棉還要用造布“三件套”？
花鐵盧腦門都快拍青了，一口一個哎呦，州府待了大半年日夜改造機車，對親兒子小時候都沒這么上心，現(xiàn)在卻告訴他這些東西要用給陶聚源？豈不成了光著屁股的可愛娃娃親兒子，要給那山匪土賊端茶送水？
童家哥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童家一直覺得童千羽堂堂名士是去西部打工做了“人質(zhì)”才換來季牧對童錦坊的承諾，這下可好，陶聚源惡虎長了翅膀、烈馬釘了金掌，童錦坊就別提了，能保住這個童字就不錯了。
季牧來到梅橋城，剛一進屋，四個人跟要綁票似的把他圍在中間，看到季牧如此鎮(zhèn)定，更是有些按捺不住。原本童家和花家頗是不對付，花家覺得你就幾間破門店憑什么用我花家的設(shè)備，童家覺得要是沒我童家你那些破設(shè)備爛在庫房里也沒人知道，改不改造有個屁的區(qū)別。
但在此時，兩家“同仇敵愾”，季牧怔怔一望，“各位，這是怎么了？”
花鐵盧又是一聲哎呦，“季大頭家，咱說好的花氏三件套要闖大名堂，怎的搞來搞去好過了陶聚源呀！那是何等的心血，這么白流沒這個道理呀！真要是給陶聚源用了，我父子只有面對面上吊的份兒了！”
這話說的讓季牧趕緊低頭相慰，“花頭家先莫急，我是營學(xué)攻績的助資人，你是花氏工藝的傳承人，陶聚源算盤打得響，但想動紡車織機門也沒有?！?p> “你少來糊弄！”花鐵盧直勾勾盯著季牧，花野眉剛一伸手想拽父親，就聽啪的一聲差點給打脫臼了，“州府做事，誰管你助資人還是傳承人！陶聚源是何等的家業(yè)名聲，云州賀州千萬家都看它的布，把我家三件套用給陶聚源，你敢說門也沒有？”
“花頭家，息怒息怒，此事我有對策，現(xiàn)在結(jié)果未出，給您解釋到天黑不也還是空口無憑？”
不等花鐵盧再開口，童守禮不干了，“那棉花怎么說？在西部的時候，你可是親承于我，棉花的事情交給你！我本以為青云醫(yī)館是一步妙招，現(xiàn)在可好，一車車棉花從眼皮子底下拉到陶聚源！季頭家連云季合都能撐得起，別不是個牛皮燈籠照里不照外?。 ?p> 季牧暗暗咧嘴，“各位各位，先請緩緩，不如坐下一談？”
花野眉忙道：“老爹、童伯童叔，季頭家風(fēng)塵而來，先行坐下喝杯茶，慢些聊話才是呀。”
童守仁也道：“都是急性子，吵不出個所以然來，季頭家既然來了必有其辭，都坐下都坐下?！?p> 這是一張圓桌，甚是適合談判，古揚坐在一邊，另三人坐在對面，花野眉則在一旁端茶倒水。
“先說一句，季某從前對兩家的許諾不會有絲毫變化，若是無力解決此局，今日也不敢來相見?！?p> 正在給季牧倒茶的花野眉，雙目晶瑩看了季牧一眼，不管各位長輩如何忖度，這話在花野眉聽來簡直不能再稱心，也應(yīng)了一直以來他對季牧的篤信，倒完茶后緊挨著季牧坐下。
花鐵盧和童守禮相視一眼不做回應(yīng)，把身為一個陣營的架勢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陶聚源既要棉花還要機車，預(yù)知了營學(xué)攻績會有紡織的革新，更料定了青云醫(yī)館是為我行動，蛇打三寸，這兩招算是看準(zhǔn)了我的所圖。”
這話一出口，花家人童家人的心思立時有些微妙，讓你來說對策沒讓你來示弱呀！怒歸怒、吼歸吼，還不是因為結(jié)果不能接受，要是你都沒轍了，咱這高頭大馬只能餓死在原地了啊！
“陶聚源是州合商號，不僅壟斷云賀商道，其背后還有無數(shù)賀商的支持，云都大商也都在不斷幫襯，所以他們預(yù)知很多事情并不讓人意外?！?p> 一旁的花野眉道：“誰也不會否認(rèn)陶聚源是一等一的厲害，但季頭家集九郡八十二大商共成云季合，又豈能是凡俗造詣。花家童家皆為布商，既然對付的就是布商，豈有不勠力的道理？”
花鐵盧白了一眼花野眉，緩聲問道：“季頭家如果只是自己心里有數(shù)，難以讓人心安，被打了七寸，可還有補救之法？”
“打了七寸必死無疑，要做的便不是補救?！?p> “嗯？”
此言一出，連花野眉也是陡然轉(zhuǎn)頭。
死了？這玩的又是哪一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