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州世界,問一個普通人最貴的是什么,問一千個人恐怕會得到八百個答案,但你要一個有些資歷的商人——
最貴的,一定是商路。
早在九云城聽說這件事的時候,季牧便敏銳察覺到了這一點。
云賀商道,用老齋的話說是一個“利益共同體”,多年以來,陶聚源是這條商道的箭頭也是保障,正是大批貨量、多方連接的陶聚源讓這條商道穩(wěn)定而活躍。如果陶聚源被砍掉,不夸張的說,可謂“一家關(guān)門、百人討飯”,其影響之廣難以言喻。
當(dāng)季牧問出來的時候,周德也遲疑了下來,沉吟了一瞬才道:“說起話來又扎又狠,我的判斷一點沒錯。你小子的擔(dān)憂在點上,陶公一直在為此事奔波,不過信件還算頻繁,但其上他只關(guān)心云都這邊的情況,其他的事我也不知曉。”
流蘇城一如云都,是賀州的州府所在,也是宇國西南第一大城。
“原來陶公不在云都呀!”季牧皺起眉頭。
他這一問,周德正好就此錯開話題,“陶公雖不在,但他對你的事有所知悉,你此來應(yīng)是著手大西原在云都的肉鋪吧?!?p> “陶公怎知?”季牧忙問出來,但轉(zhuǎn)瞬又覺問得莽撞了,陶大朱是何等的資歷與洞見,商號成千上萬,但其中的發(fā)展脈絡(luò),他恐怕早已摸清。
周德道:“陶公一月之前的來信便提到了此事,云都的肉鋪不可馬虎,它必將成為你把西部肉品推向各大世界的窗口,所以陶公給了你一些建議?!?p> “周叔請說!”
“第一是規(guī)模,它一定得是一座最起碼云州最大的肉鋪,云都雖然遍布九州商客,但生意遍地都是,他們沒空去研究一間小館子的背后故事,而且你也沒有時間等他們?nèi)パ芯?,所以你要用宏大的氣場征服九州商客的眼睛?!?p> “季牧明白!”
“第二是通渠,你需盡快在鴻云館占據(jù)一席之地,大西原目前只有雪州的訂單,而鴻云館是一個最佳的推介窗口。那里有了西部的肉品,就有會很多手持訂單的人看到,便多了幾分走出云州的可能?!?p> 季牧暗暗吃驚,三年多來他本以為自固一隅,原來他的生意近乎毫無秘密一般呈現(xiàn)在一些人的面前。而相比之下,自己這一塊與之相比簡直就是云泥之別,連陶聚源退出九云館這樣的事都不知道。季牧忽然發(fā)覺,自己一直看眼前、想未來,卻忽略了抬頭看看那些發(fā)生在不遠(yuǎn)處的事情。
“第三是選址,肉鋪所在要盡量占據(jù)云都的繁華之地,云都最鼎盛的就是俗稱的‘十里鱗次’了,能進(jìn)那里,本身就是一種門面。”
“十里鱗次……”季牧深深皺眉,這個地方天下商人沒有不想占一席的,兩條五里街道十字交叉,占據(jù)云都最核心的位置,是云都的萬象繁華場。在云都,住宅、商鋪的價格,看的就是離十里鱗次的遠(yuǎn)近。
據(jù)說當(dāng)年鴻云館興建之初,本想在十里鱗次拿一塊地加以改造,最終還是在天價面前低下了頭。
陶大朱的這三個建議,第一個季牧不愁,在云都這種地方,規(guī)模有多重要他也內(nèi)心清楚。第二個花些時間也是不難,有太學(xué)名士這個身份加上生意不斷走高,覓一處鴻云館并非難事。
最頭疼的就是這十里鱗次了,這塊寸金之地,一年鍍一層金,眼下來說,即便你有大把大把的金鈔,也不代表就能買下來,再一想到規(guī)模,季牧立時有些頹然。
可這時,周德卻笑了出來,“此等建議,你我都知其有多難,好在它是陶公的建議?!?p> “周叔的意思是?”
“規(guī)模的事你自己搞,但鴻云館和十里鱗次,陶公打算讓你沿用之前陶聚源的場地,而且在三日之前,一些手續(xù)已經(jīng)辦了下來,只等你畫押交接一下。”
“什么!”季牧險些站起來,他的第一反應(yīng)不是驚喜,而是驚嚇,季牧當(dāng)然渴望鴻云館和十里鱗次,但他更知道“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最俗的俗語也透著最真實的道理,季牧下意識便覺得這里面的事情很大。
“周叔,代我謝謝陶公,這些我不能要?!?p> 周德笑道:“你要還不成呢,鴻云館你自己亦可爭取,但正好趕上陶聚源撤出,從當(dāng)下云州的商業(yè)來看,那個位置必然是你的。而這十里鱗次的位置,陶公可不是送給你的,這份契本你需仔細(xì)看看,租金方面你可衡量一下。”
季牧細(xì)細(xì)瞧過之后,頭搖的像撥浪鼓,“十里鱗次的兩畝之地,一年五十金鈔,不是季牧拿錢不當(dāng)錢,這個租金實在和送沒有區(qū)別?!?p> 周德凝著季牧,不得不說季牧這一系列的反應(yīng)帶給他的是一重接一重的訝異,當(dāng)一個人聽說自己能在十里鱗次占據(jù)一塊博大的位置,周德無論如何想不到眼前的這種情緒。而且有些話自己心里想想便是,這季牧居然直接脫了口,讓周德不知他是急切失言還是明知故就。
“季牧,你要知道當(dāng)年的推介會,你為陶公帶來了什么,在陶文軒正欲發(fā)力的時候得到了你的天大契機。陶公在商言商,才有這份租金,此間你莫想太多,這是你曾經(jīng)所為的回報?!?p> “不,周叔,我當(dāng)年所做最因為自我所圖,陶公的名士審表助我成就名士,這便是最大的回報。山一程、水一程都已過去,不如走那山水又一程。”
周德聞言,猛地合掌,“好一句山一程水一程,利落如你,從前未見!”
季牧合上契本遞給周德,“周叔,這押我不能畫,還望您告知陶公,十里鱗次雖好,但大西原更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拼進(jìn)那里,希望陶公給季牧留一個空間?!?p> 這話說的讓周德竟有些無措,“季牧啊,別的我不知道,但拒絕十里鱗次的人,你一定是第一個了?!?p> 季牧笑了笑,突然覺得這兩壺風(fēng)歸云未必就是拿錯,此間一言一辭竟與那“勸”之精髓神妙契合。
但無論如何,周德不假,季牧不惦記他知道多少,而是這一席下來,周德對自己可控之事皆是敞懷對之,他不是說客更沒有強辭,只是像個講述者,平波緩緩,起不起波瀾是對方的事。
推杯換盞,又是幾遭,周德忽然面露苦澀,“季牧,有一事早想問你?!?p> “什么事?”
“那黃尊石是不是對你有什么誤解?”
季牧一滯,“周叔何有此問?”
周德苦道:“你也知道推介會的時候我拜訪過他,對臉一頓噴,我是半個字兒應(yīng)不出來,但萬萬沒想到那老家伙居然記住我了!每月必有一次登門,劈頭蓋臉就問你,不瞞你說,真是快把我煩死了!”
“這……”季牧暗暗搓手,“他找我,做什么呀?”
“我是直接說?還是修飾一下?”
“您最好修飾一下?!?p> “大概意思就是你欠他的,從他的話里,信譽、人品,都、都讓人不齒。”
“周叔,我不是讓你修飾一下嗎?”
“哎呀……這就是修飾過的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