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生回到了木葉,然后最后一次的見到了三筱。
在那個幽靜的小院子里,她跟上次一樣,依然坐在那張椅子上曬著太陽。
三筱身上穿著一層層厚厚的衣衫,包裹的幾乎只有臉面露在外面,那她的臉上掛著的也是那種一如既往的笑容。
她的精神狀態(tài)似乎不錯,隆起的腹部表明著她正在孕育著新的生命。
但這時候,羽生卻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主動打破眼前的沉默了。
所以還是是三筱先一步開口說話了,“羽生……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嗎?”
“名字?”
羽生愣了一下,然后搖了搖頭。三筱會被稱作三筱,這僅僅是個代號而已,她的姓氏當(dāng)然是千手,但她的名字羽生卻從未聽任何人說起過。
“是啊,你當(dāng)然不會知道,因為我從未對你說起過。
未咲,我的名字是千手未咲……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千手了,所以只剩未咲。
‘陌上花開’,就是‘咲’,未咲的意思就是‘陌上花開,未來可期’,這是我出生之前初代火影為我定下的名字,怎么樣,能體會到一個父親對自己女兒溫柔的期待嗎?
父親……真的是一片繁茂的森林,他是有史以來最偉岸的忍者,他平定了亂世,建立了木葉,因此作為木葉人的我,并不需要多么強大,只需要做森林庇護下的花朵,在合適的時候展示自己最漂亮的顏色就可以了……但誰能想到,我會連這個都做不到呢。
我與生俱來的體弱,是一個無解的問題?!?p> 三筱作為千手柱間的女兒,戰(zhàn)斗力究竟有100還是1000,其實對初代火影來說都是無所謂的事情,畢竟她再強也不可能強的過父輩,但三筱的問題在于她的戰(zhàn)斗力是零。
忍者之神的女兒,甚至不是忍者,無論如何這都是一件很難讓人接受的事情,三筱或許經(jīng)歷了許久才能接受這樣都是事實,才能適應(yīng)其他人看向她的視線。
“羽生,如你所見,我從生到死都是如此,繼承了先代的血緣,卻不能繼承他的力量。未咲,未咲,我的名字倒是映正了這兩個字另外一種跟父親的期許截然相反的意思……未咲,即是‘從未開花’,這種解釋對我來說才更是恰如其分?!?p> 羽生只是在靜靜地聽著三筱的講述,然而卻并不能對她安慰什么——輕浮的安慰只是對對方經(jīng)歷不負(fù)責(zé)的體諒而已,可三筱不需要那些東西。
“我的一生做的最重要的一個決定、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將千手一族‘神隱’,可以說親手毀掉千手的人是我,然而讓千手能夠永久的延續(xù)下去的也是我。
因此,千手一族失去其名,盡管是一件讓人覺得痛惜的事情,然而它卻不是一件讓我覺得后悔的事情……哪怕是對父親,我也可以這樣說。
但哪怕我能很理智的認(rèn)識到這一點,可感情上卻很難寬恕自己的所作所為。
對于初代和二代來說,他們一生的偉業(yè),并不是將千手一族發(fā)揚光大,而是結(jié)成了我們腳下的這個村子……千手一族消失了,但木葉卻會一直延續(xù)下去。
一個人的‘存在’,包括他自身的生命,以及上溯三代、下數(shù)三代的其他人對他的記憶,總共也不過百年,然而初代和二代的作品卻會一直存在下去。
不管怎么說,我都是一個無比崇拜父親的人。”
羽生覺得,有那樣一個父親的話,任誰都會對他無比崇拜,并且引以為豪的。
“初代火影是太陽,而我甚至連燭火都算不上?!?p> 如果從‘忍者’這一立場出發(fā)的話,三筱的這種比喻絕不夸張。
“不管有著什么樣的理由,我隱去了千手之名都是一種毀滅,我為此受到的心境上的煎熬,難以言表……然而一個人的一生如果僅僅是毀滅而沒有創(chuàng)造的話,那又是多么可悲的一生,所以在我死之前,我必須完成另外一件事情。”
“戰(zhàn)爭、親人離世,子女出生,我一生的時間其實有限,但因為經(jīng)歷的太多,它已經(jīng)顯得足夠漫長了。
父與母賦予我靈與身,森之千手的威名讓我自傲自立,丈夫是我的靈魂伴侶,兒女是我的血肉延續(xù),至于你……或許我這樣的說法可能讓你覺得有些傲慢,但如果我此生有什么能稱得上‘作品’的話,那就是你,羽生。
先代們的木葉是木葉,而我的木葉就是你,羽生?!?p> 這是三筱在見到羽生不久之后,就決定下來的事情。
就如同她自己說的,她不是初代、二代那樣的忍者,自然也就沒有能力創(chuàng)造木葉這樣的忍村,但任誰也不想讓自己的一生就那么無為而終。于是,三筱創(chuàng)造了一個小小的、僅僅只有唯一一個人的“村子”。
說到這里,三筱向著羽生望過來的眼神似乎顯得無比自然平靜,又仿佛無比熾熱,一瞬間,羽生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沉浸其間,連呼吸都停了下來。
這是一種他從未想過的、本身就令人窒息的說法。
三筱的思想,如同燒灼著的恒星一樣,對著他兜頭壓下,一面要將他徹底融解,一面那巨大的壓力又要將他的整個身軀碾進土地里。
一個人沒有辦法承受另外一個人生命的重量,然而她卻讓羽生硬生生的接受了下來。
在很久之前,三筱就對羽生無比善意,然而這些善意再多,也遠不如僅僅這幾句話對他來的影響力更甚……這一刻,羽生除了窒息之外,甚至都不知道應(yīng)該說些什么。
“三筱老師……未免太任性了點?!?p> “因為我知道,我這一生最后一次的任性,無論如何都會得到原諒的?!?p> 是的,她總能得到原諒。
羽生想了想,深吸一口氣,然后說道:“三筱老師,我一向是一個敏于行訥于言的人,但你應(yīng)該能明白,我是也是一個有著自己想法的人,那些想法可能我自己也無法準(zhǔn)確描述,然而它們卻根深蒂固的存在著……
我只是木葉的外來人,就算三筱老師對我有著別樣的期待,但未來太多變了,或許我會毀掉這個村子也說不定?!?p> 羽生的話乍一聽有些妄自尊大,但三筱能明白他在說什么,于是她這樣說道,“要按你的說法,未來有一天,猿飛也說不定會毀掉木葉呢……
羽生,對自己多一點信心,未來的事情誰又說的好呢。
而且,我是一個時間僅僅停留在現(xiàn)在的人,未來啊……太過遙遠。
也是,如果有一天你決定要毀掉這個村子的話,那就說明這個村子在你的判斷之中已經(jīng)沒有任何守護的價值了,那或許它真的應(yīng)該被毀掉了。
而如果你真的毀的掉應(yīng)該被毀掉的東西的話,那豈不是說我終于勝過了父親一次?或許我會高興也說不定呢?!?p> 三筱后面這句話,就完全是在開玩笑了,先不說能力問題,她不認(rèn)為羽生有必要去做毀滅木葉的事情……當(dāng)然,她的話里也為自己留有了一片悲哀的可余地——不管未來羽生要做什么,她都已經(jīng)看不到了,所以又何必?fù)?dān)心?
羽生并不怎么排斥剛剛?cè)汴P(guān)于“作品”的說法,三筱是教他忍術(shù)的老師,實際上對羽生來說,三筱的“作品”與其說是他自身,倒不如說是他手里的刀,因為他的想法是不受她控制的。
三筱的知識成為了羽生的武器,然而這武器卻只會控制在羽生自己手里,所以三筱的說法并不確切。
但這種細枝末節(jié)只有羽生自己才會去計較和區(qū)分,對三筱來說則沒必要分的那么細致。
影響一個成年人的想法絕不是什么簡單的事情,羽生也一直試圖保持著思想的獨立性,可實際上不管他再怎么否認(rèn),現(xiàn)在他都已經(jīng)深受三筱影響了……不管他再怎么兩世為人,不管他再怎么心志堅定,羽生到底不是一個失去人性的人,而只要有人性,他就絕不可能對三筱無動于衷。
這一生,羽生一直孤身一人,可他卻從未感覺過孤單,然而不知道為什么,他現(xiàn)在正在一步一步的往更深的悲慟里沉浸——如果不是三筱最后的這些話的話,那他的情緒本不應(yīng)該這么深切的。
“羽生,走吧,我的話說完了……唯獨你不該承受我死前的哀聲。”
三筱交代完了事情,然后敦促羽生離開這里。
此時,她在說話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些抑制不住聲音的顫抖了,盡管她臉上的笑容一直很明艷,然而可想而知,此時的她那孱弱的身軀正在承受著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
可因為她是羽生的老師,所以越是到了最后她越要保持身為人師者的矜持和尊嚴(yán),所以她不想把自己最脆弱、最無助的一面暴露給唯一的弟子。
羽生點頭、轉(zhuǎn)身,可在往前走了兩步之后,他卻又重新回過頭來,說道,“三筱老師,我聽說最有名的藝術(shù)家生前往往籍籍無名,而最有名的藝術(shù)家的最有價值的作品,只有在他死后大家才會認(rèn)識到它的價值……這種遲來的認(rèn)可,三筱老師認(rèn)為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
“如果只能用好壞來區(qū)分的話,當(dāng)然是好事,晚一點總比被無視要好的多,羽生。”
三筱說的很干脆,羽生點了點頭,表示明白,而后,他又接著說道,“三筱老師,不管人生是三十年還是六十年,相比于綿延不盡的時間來說,都只不過是短暫的一瞬間而已。
時間過后,只會是更亙久的時間。
所以,三筱老師,愿你今后能夠被無限的、漫長的時間,溫柔的對待?!?p> “羽生,這可不像是敏于行訥于言的人能說出來的話,不過……我明白的,不管你怎樣期待,今后我都會按照你的愿望去做,這是我們之間不變的約定。
就在你說的那些時間里,都不會變的約定。
所以,走吧羽生,且放心了?!?p> 羽生轉(zhuǎn)回頭去,不再多說什么,接著邁步離開了三筱的小院。
時間是無限的,然而人的哀傷應(yīng)該一直延續(xù)下去嗎?
不應(yīng)該一直延續(xù)下去嗎?
木葉十九年,以初代火影逝世為潛在誘因的第一次忍界大戰(zhàn)……
結(jié)束了。
紅葉知玄
蠻感謝能耐心看到這里的各位朋友的,前二十章的人物動因,放到了現(xiàn)在才做出解釋。 網(wǎng)文尤其快餐化的現(xiàn)在,很多讀者要求作者在行文中埋下的線索,必須五百字內(nèi)給出解釋,否則就會認(rèn)為作者在故弄玄虛,所以耐心是一種令人稱贊的品質(zhì)。 這個主角明顯不是那種一上來就要吊炸天、要稱霸宇宙的人,他“自閉—正?!e極”的變化,總需要有人推他一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