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黯看著眼前的這個陋巷少年，就像看著那些年一個個拜入墨家山門的稚嫩子弟一樣，同樣的簡樸打扮，同樣的清澈眼神。
汲黯也不知道自己要是這么不負責的傳給少年煉氣之術，少年會做出什么選擇，又會在以后遇到什么狀況。
是重新找個山門拜師學藝，會選定諸子百家中自己最為欣賞仰慕的一脈，還是成為一個山澤野修。
不過一個泥腿子少年最終成為一個登上山頂之巔的野修，可能會是神洲山上的一段傳奇吧。
周福氣自然不知道老人此刻心中所想所思，少年只是好奇的望著汲黯，耐心的等待下文。
汲黯搖了搖頭，說道：“你周福氣是第一次走出家鄉(xiāng)面對這個大千世界，經(jīng)歷了和外鄉(xiāng)山上煉氣士的沖突，究竟能夠怎么看待世界，怎么看待那些山上的煉氣士，恐怕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p> 周福氣聽到這話不禁有點悲楚，說實話，自從經(jīng)歷了映月鄉(xiāng)的變故以來，與其說山上修士神乎其神的術法超出少年的認知范圍，不如說是面對這群以螻蟻的眼光看待自己的煉氣士，周福氣心里抑制不住的泛起一股對整個外界的恐慌感。
就像一個老農(nóng)蹲在地裂如龜背的田間，面對百年旱災一般，無奈又不知所錯，苦到深處就只能是平靜的接受，只是把所以的悲楚一道道的都刻畫在臉上的皺紋上。
而周福氣沒有皺紋，少年把心里的波瀾都牢牢的壓抑在心間，隨時等待著下一場暴風雨的來臨。
所以，精通人心的墨家大祝汲黯第一眼看到周福氣的時候，就知道這個按照曹無念所說，從小吃苦長大的少年，遠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么隨和樂觀開心。
不過一路行來，無論是周福氣對待外界事物的反應，還是面對鄭微微林幼學這幫稚童們的反應，遠遠超出汲黯心中的預想。
不禁是在姚安恭身邊如此，遠離姚安恭之后也是如此，對待家境和自己相似路白瓷是這樣，對待家境好到讓少年羨慕的林幼學也是如此。
放肆無忌的鄭微微在周福氣身邊沒有被訓斥卻也懂得了遇事的收斂，脾氣古怪的葉小花對周福氣也是從原來的冷漠到如今的信任。
如果說周福氣對外界變化的反應是少年內(nèi)心對于外物的反應，那對待這幫稚童們就是未來少年如何看待人心的縮影。
有時候，人與物之間的差距，遠沒有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大。
這就是汲黯這幫老家伙們看不起那些修力不修心的后輩原因，煉氣士再如何山野清修高高在上，終究還是要落到這紅塵人間。
即便是各家圣人，不也是為了人族的未來操心勞力嗎。
一個陋巷少年能做到這一步，難能可貴。
汲黯輕輕說道：“你能夠抑制住內(nèi)心的恐懼，一點點的試探這個未知世界的對你的惡意，而沒有魯莽的去否決這個世界的對你的善意，這本身就是我輩山上中人修心的歷程。”
“而對待鄭微微林幼學他們，對你來說則是另一種考驗，說易行難，你先要克服和他們之間地位差距，在去面對每個一個孩子的不同脾氣秉性，耐不耐的住心思是一回事兒，能不能自然而然的教導他們又是另一回事兒，而你都做得很好?！?p> 汲黯點了點周福氣，加重語氣道：“小子，你別小看你自己了，要知道光是這一路你對你自己內(nèi)心的調(diào)整已經(jīng)超過了許多山上仙門嫡傳弟子的心境，要不是你如今修不了仙、練不了氣，只要有一條大道通途傳授于你，光是這一點就能讓你穩(wěn)步走到金丹境。”
周福氣嘆了口氣，老先生又開始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了，自己幾斤幾兩周福氣清楚的很，周福氣覺著老汲黯再這么說下去，只會讓少年自己懷疑自己是不是習武的天賦也差的很，需要讓老人家一次次的明里暗里的激勵自己。
周福氣垂頭喪氣的坐在了地上，仰著頭問汲黯，“老先生，你覺著我到底怎么樣，要是覺得我真不行的話，有沒有別的方法，比如說找你信得過朋友來，護送鄭微微他們?nèi)ゴ笱嗑┏?。我不是怕吃苦，這個真不騙你，而是怕我自己護不住他們的周全，就算學了武，境界如今也低的可憐，一旦遇到危險，實在是有心無力?！?p> 汲黯笑罵道：“你小子別想跑路，都給你說了，這門差事，還真就你最合適，危險什么的也不用管，替你們卜過卦了，一路順風順水只管前行便是?！?p> 等著兩眼訓斥周福氣的汲黯突然氣笑道：“被你小子一打斷話題，差點忘了要說什么，這人年紀已大，確實記性不太好?！?p> 汲黯同樣席地而坐，和周福氣面對面的說道：“你要記住，以后不管是習武還是練氣，修行路上，最忌諱一點：拖泥帶水，所以順從本心為人處世，是一條通天捷徑，可難就難在人的本心各有不同，所以才有了這么多流派的誕生，這就是諸子百家的由來?！?p> “而山上修士，凡是要多想了一個為什么。因為修力的標準就在那里，幾境幾層樓一清二楚，只管埋頭煉氣修武就是，可修心卻是沒有一個明眼標準的，但最后成就的高低卻是修心的程度來決定的?！?p> “世間武夫是最不會瞻前顧后的一群人，他們只會覺得逆流而上勇往直前才是真正天地男兒，純粹武夫拼的就是一個勇猛精進，圖的就是一個獨步登天。而道家追求清靜無為，最為喜歡捫心自問，佛家更為啰嗦，要來來回回的看一個人的前生來世才行，至于儒家，講究規(guī)矩，各文脈之間的學問也會相互打架，而墨家是最為奇怪，一個通達顯學卻比儒家還要追求兼濟天下，比武夫還要講俠義，不喜談長生卻最為信鬼神?！?p> “山上山下都逃不過一個人心兩字，可人心又是經(jīng)不起推敲。我既然有意收你為我巫道弟子，則必須要一再試探你的那個心，道脈香火傳承豈能兒戲，傳功傳火傳法，這可是要勞心一輩子的事，當然了，我決定以后讓你自生自滅，反正我們這幫老家伙走的路一眼便看的到頭，你再走一遍多無聊，興許你誤打誤撞之下還真能走出一條路來?！?p> 周福氣絞盡腦汁的想了半天，也沒琢磨明白，直徑問道“老先生，你到底想要說啥，是不是還是替你師弟收徒，這我懂，但其他的我一點也聽不明白咧?！?p> 汲黯哈哈一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我要給你講講武夫和煉氣士的由來，送你一份大道機緣，什么叫真正的煉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