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福氣一行人沿著山路緩緩北上,少年用心算了算,一日下來,大概能走個五六十里路。
鄭微微和路白瓷都是腳力異于常人的孩子,一個是映月鄉(xiāng)出了名的野丫頭,天不怕地不管,一天到晚瘋玩,比個男孩子還能折騰。
用汲暗的話說,這小黑炭丫頭天生就是當(dāng)武夫的好苗子,根骨清奇。
只不過這話讓鄭微微聽見了,起初小黑炭丫頭還是頗為自得的,只不過后來見周福氣練拳練的極為辛苦,日走樁夜站樁,連睡覺都是那副古怪姿勢。
鄭微微就暗暗告誡自己,出門在外要小心些,特別是跟著周福氣這個倒霉蛋,說不定哪天就又碰上麻煩事,總是和什么山上山下的扯不清楚。
真要是有一天,她鄭微微不小心讓江湖宗師之類的武夫給看上了,哭著喊著讓自己當(dāng)他們關(guān)門弟子,無論許給多少好處,自己可都得把持住,武夫練拳看看就得了,沒必要把自己搭上,太苦,受不了的。
只是小丫頭的這片心思,旁人是難以揣測到的,所以都以為鄭微微又犯了小孩子脾氣,自己不想說話了而已。
葉小花有點特殊,小家伙和童谷雨一樣,也是個家里有背景的,所以身體底子打的極好,別看氣喘吁吁的虛胖模樣,其實并沒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吃力。
小胖子從早上走第一步路就是這個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到了晚上宿營前,還是這么一副模樣,路一點也沒少走,更沒有拖累隊伍趕路速度,搞得林幼學(xué)以為這個小胖子又演戲逗他玩咧。
林幼學(xué)是富家子弟,可身子骨著實一般,只是小家伙性子好強,不愿意在諸位同窗叫苦認輸。
所以,即便林幼學(xué)腳上都磨出了水泡,一下地鉆心的疼,可還是一聲不吭,硬是熬著,讓在一旁暗暗觀察的汲暗都吃了一驚。
所幸周福氣是吃苦長大的,有的是應(yīng)付法子,在林幼學(xué)敷上少年所采的草藥后,也逐漸咬牙熬過來了。
加上大多數(shù)的物資都是周福氣背著的,在少年不緊不慢的控制趕路速度下,眾人走得還不算太艱難。
雖然周福氣不說,但少年心里還是極為佩服四個小家伙。
讀書人游學(xué)這件事,在周福氣心目中越發(fā)的是一件極為崇高的事情。
身邊有個墨家大祝的汲暗,對于天下之事少有不清楚的時候,既然和汲暗之間的隔閡消除了,周福氣便有事沒事跑到老人身邊,向汲暗討教些出門在外的經(jīng)驗心得。
汲暗倒也樂意和周福氣說些入山下水的規(guī)矩,和山上山下行走江湖的門道。
按照周福氣手中的堪輿圖顯示,他們很快就要攀爬一條名為瞰江山的山脈,山路至少得有百余里。
橫穿了這座山脈,就算出了被戰(zhàn)火波及的最嚴重區(qū)域,之后便可以沿著驛道而行,若是遇到城鎮(zhèn)也能采購些雜物了。
離開許家坡的時候,在葉小花的攛弄下,林幼學(xué)豁出臉去吆喝著沒錢住客棧便不走了,結(jié)果奸計得逞,許瑤偷偷摸摸的塞給小仙師周福氣一把金葉子。
要不是覺著和山上仙師談錢過于俗氣,生怕被山上仙師嫌棄,許瑤甚至能讓人抬出一籮筐金錠子給周福氣笑納,因為這事讓周福氣懊悔了好久。
一個陋巷出身的財迷少年,對于銅錢的追逐遠超稚童們的想象,更何況是那讓人眼花的金錠子了。
行進當(dāng)中,周福氣還是一邊走樁一邊趕路,少年突然瞪大眼睛。
周福氣發(fā)現(xiàn)遠處的山坡之上,竟然有五六個人低空駕云而行。
云霧滾滾緊貼地面,好似墜落田野的云層載著幾位氣度不凡的神仙中人。
胡須皆白的老人放聲高歌,一曲“魂去來兮”立現(xiàn)名士風(fēng)范,老者身旁還有一衣裳艷麗的妖嬈女子,在一旁嬌笑連連美目盼兮甚是美艷。
身穿道袍的中年人手持拂塵,神情木訥,中年道人身前的兩個容貌酷似的稚童卻是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
周福氣瞪大眼睛,喃喃道:“神仙?”
結(jié)果汲黯咧了咧嘴,連正眼也沒瞧一下。
稚童們眼神極好,一個個也看到了那群神仙似的人物,目瞪口呆。
突然,小胖子葉小花只感覺胸口處一陣溫?zé)幔B忙摸了摸自己的那個護身符,低聲驚呼道:“是妖怪,周福氣,是妖怪,一旦有妖魅山精靠近我百丈之內(nèi),我這護身符便會示警,要厲害的妖怪,護身符便燙得越厲害。”
林幼學(xué)聽到后雙腿有點哆嗦,焦急的問道“周福氣,怎么辦,要不我們蒙上眼,假裝看不見他們好了,過路的妖怪應(yīng)該不會難為我們幾個吧?!?p> 周福氣也皺起了眉頭,山下的世俗王朝對于山野妖魅的管束,向來是極為寬松,便是像中小神州的北陸三大王朝和中部的大衍王朝,只要妖魅在其境內(nèi)不鬧出人命,一般也是不會插手的。
怎么辦,自己一行人好像正好在這幫妖魅前進路線上。
正當(dāng)周福氣焦急的拉著汲黯,要跟老人和他們一起離開這段山路,給那撥不速之客讓路,免得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可對面那幫氣度各異的不速之客也做出了反應(yīng)。
修為道行最高的中年道人第一個止住身形,一動不動,之后幾位動作慢了半拍,但也是如出一轍。
雙方略一僵持后,一臉木訥神情的中年道人一臉苦楚,咬了咬牙,第一個掉頭逃跑,撒腿狂奔,氣度皆無,之后四人有樣學(xué)樣亡命而逃。
汲黯還是一副無關(guān)他事的模樣,只是眼里的笑意有點瞞不住周福氣。
葉小花咽了口唾沫,懷里的護身符已經(jīng)不在那么發(fā)燙了。
周福氣試探性問道:“老先生,這?”
汲黯摸了摸胡須,“膽小的人還怕鬼呢,山野妖物也有膽小怕人的時候嘛,有什么好奇怪的。”
隨著幾個妖魅的迅速離開,小胖子葉小花的護身符也逐漸冷卻下來。
沒了山野精怪帶來的驚嚇,葉小花也恢復(fù)了之前的淡定模樣,沖著幾個同窗炫耀道:“這護身符是我家祖?zhèn)鞯膶氊?,按照山上修士對于仙家法寶的評定,這符品秩倒不高,但極為好用,姚先生說山野妖魅最喜歡幻化成人形,凡夫俗子難以看出其真身,可我這符好就好在只要有幻化人形的妖魅精怪靠近,護身符就會發(fā)熱提醒我,居家游學(xué)必備利器。”
林幼學(xué)好奇的問道:“姚先生什么時候給你說的,我怎么不知道?!?p> 葉小花眉頭一挑,“單獨問的,偷偷說的,你當(dāng)然不知道?!?p> 實際上,自己長輩也是山上修士的葉小花,對于山上的一些事情遠比映月鄉(xiāng)的同齡人知道的多得多。
只不過家里長輩一般都不愿多提,小胖子只好去問家里大人口中那個很是厲害的姚先生,一來二去,反倒是習(xí)慣了按照姚安恭的視角看待各種問題。
周福氣看了眼小胖子,扭頭向汲黯問道:“老先生,剛才那些妖精鬼魅真的不會害人嗎?世間這樣的古怪存在還很多嗎,大白天也能如此招搖?”
真要是如此,那周福氣就不得不再次重新看待外面的這大千世界。
汲黯最近向少年和稚童們講故事很是感興趣,聽到少年提問頓時來了精神,“咱們這座中小神洲雖說是五洲里面最小的一洲,但單獨拎出來,很是極為幅員遼闊的,像是大燕大衍這種人口超過千萬戶的龐大王朝,就有十幾個,不計其數(shù)的名山大川孕育出數(shù)不盡山鬼精怪,這些精魅機緣巧合下能踏上修行之路,乃至幻化出人形頗為不易,可也算不得罕見?!?p> 老人向小家伙們娓娓道來,“你們家鄉(xiāng)之外的這個天地,只要不是太過偏遠閉塞的地方,大多有山上修道之士宣揚各家的普法,所以世俗人家對此也是多有所耳聞,雖說未必人人親眼目睹過,可聽多了稗官野史里的神仙志怪故事,以至于離奇之事在市井流傳中頗有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姆諊??!?p> “總之,你們這一路行去,遇到這種事不要總是大驚小怪,但仍要小心些,精魅本性難除,難免有發(fā)狂不受控制的時候,而山野妖物一旦化作人形,其神通修為等同于一個山上的煉氣士,只要肯向各王朝效力,各世俗王朝對此還是極為樂見其成的,相當(dāng)于有了一個合法戶籍,只要不做太過的事情,一般也不會受到責(zé)罰,當(dāng)然,這種精魅自身也會有一定的定力,平時日常起居,風(fēng)俗人情,看上去跟人已無差異,甚至比人世間人面獸心的敗類們更好?!?p> 汲黯逐漸找到了和這幫小家伙說話的方式,一番話說得通俗易懂又引人入勝。
周福氣聽得津津有味,一旁的鄭微微林幼學(xué)們更是豎起耳朵認真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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瞰江山主峰,景象極為奇特,原本俊險的主峰之巔如同被仙人揮劍斬去一般,整個山巔都是一個幾位平整的空曠之地。
大衍王朝北境的那支不敗鐵騎,就是在這里遭受到了開戰(zhàn)以來最為慘烈的一場伏擊。
五國在內(nèi)的護國供奉聯(lián)手,把那位隨身只帶著小隊精銳護衛(wèi)的大將軍朱河死死困住在瞰江山主峰之上。
要不是北境出身的紫蓮修士們過于悍勇,一個針對大衍北境鐵騎的斬首計劃就會完美完成。
可即便這般,那日戰(zhàn)役結(jié)束,整個瞰江山脈也被無數(shù)邊軍將士之血染得通紅。
瞰江山主峰更是被元嬰修士以大法力一劍斬去,原本號稱瞰江十景之一的紅河落日美景便再也看不見了。
只留下一個空蕩蕩的斷峰訴說著那夜的腥風(fēng)血雨。
而在那一場戰(zhàn)役中脫穎而出的是一頭真身為地牛的妖物。
這頭山野精怪好不容易在青署國混上個淫祀香火,眼見一個土地正神的名額就要落到自家頭上了,卻趕上大衍掀起的一場滅國之戰(zhàn)。
為了能夠保留這些年辛辛苦苦攢下的香火小廟,地牛精魅在大衍鐵騎入侵五國開始,便頻頻向大衍隨軍修士示好。
為了不被心狠手辣的大衍修士順手打殺了,一向粗魯?shù)牡嘏8潜肮フ~媚至極。
只是沒想到在五國修士圍攻大衍大將軍朱河的時候,這頭唯唯諾諾的地牛面對舊主卻是爆發(fā)出了極為恐怖的戰(zhàn)斗力和令人驚嘆的戰(zhàn)斗意志。
地牛以本命神通,搬運山根汽運死死護住主峰,甚至被那個大修士一劍斬斷主峰,也沒有把朱河幾個將領(lǐng)丟出去。
事后,地牛更是被朱河提前許下一個未來山水正神的位置,和秦光成為唯二的翻身崛起的神祀。
而和朱河一道提前來此勘察五國國情的老國師,卻在對攻中身死道消,成為那場伏擊中大衍王朝最大的損失。
所以,瞰江山主峰的斷峰之上,更是破例埋葬了這位大衍王朝英靈,以此來鎮(zhèn)壓此地煞氣。
瞰江山從此成為擁有兩座正神的山脈,而且還是在同一座主峰之上,一座山神廟,一座文昌閣。
瞰江山斷峰之上,規(guī)模不小但顯得有幾分簡陋的文昌閣和山神廟里,正分別供奉著兩尊古怪的神像。
一尊神像手捧玉笏卻不是文臣打扮,而是一副老邁修士神像。
一尊山神像披甲懸刀,卻是人身牛面。
兩廟都在斷峰之上,相隔不過數(shù)百步而已。
而和兩廟成鼎立之勢的一個位置,也被人搭建了一個粗糙廟閣,只是里面沒有神像而已。
三個小廟,無論怎么看都顯得極為古怪。
一個醉酒的漢子,手上拎著酒壇,腳步踉踉蹌蹌的來到斷峰之上。
那漢子張望了一圈,打了個酒嗝,重重一跺腳,整個斷峰為之一振。
斷峰兩廟之內(nèi),兩尊石雕神像幾乎同時搖晃起來,石像身上的灰塵簌簌落下,一陣陣淡金sè漣漪在神像表面蕩起。
一個和文昌閣里供奉的神像一模一樣的老修士出現(xiàn),皺著眉看向醉酒漢子,喝問道:“何事?!?p> 若是放在老修士上前還是大衍國師那會兒,漢子說不定還真會怵其三分,可成了
那醉酒漢子有氣無力道:“秦光一死,連片金身碎片也找不著了,對方有可能向瞰江山方向而來,到時候,你倆將會第一個接戰(zhàn),誰若退,我第一個砸碎其金身?!?p> 一頭青黑色的巨大老牛也出現(xiàn)在山頂之上,剛好聽到醉酒漢子的言語,心情突然感到沉重。
當(dāng)了山神自然是開心,可那也是地牛自己拼命換來的戰(zhàn)功,更何況這山頂上不光他一人,不,一牛。
還有一個生前是國師的文昌星,據(jù)說之后還會來個武圣落在第三座小廟里,也不知道大衍王朝那些人搞什么名堂,一山三神,連文昌武圣也搬來了,這讓地牛這幾天心神難安。
還沒等地牛把這事搞明白,沒成想又來一麻煩,老牛有點頭疼。
醉酒漢子接著沉聲道:“方圓千里之內(nèi),所有大衍鐵騎精銳都已經(jīng)枕戈待旦,朝廷新敕封的山水正神有一個算一個,也要共同應(yīng)敵?!?p> 漢子突然一樂,笑道:“目前來說山水正神好像只有你們兩個?!?p> 老國師冷哼一聲,身形一轉(zhuǎn),直徑回到自己那個小廟中。
而地牛被漢子一席話震撼的目瞪口呆,“五國殘留都被滅絕了,還擺出這么大的陣仗,對方到底是什么來頭?!?p> 漢子面無表情的沉默一會兒,最終決定直言相告,“一個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