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之中,半睡半醒之間,周福氣感到一陣刺眼的光芒,即使是努力蜷縮著身子,把腦袋都快扎到蜷縮成一團(tuán)的身子里,雙手死死的抱在腦袋兩側(cè),那光芒也能從身體縫隙中滲進(jìn)來,讓少年無法繼續(xù)入睡。
周福氣掙扎的起身,捂著雙眼的手慢慢抬起,竭盡全力的想伸到半空中,遮擋一下從天而降的光芒,恍惚之間,少年好像一覺睡到了中午時分,只有晌午的烈日才能發(fā)出如此刺眼的光芒。
只是少年感覺四周全是光芒的發(fā)源地,無時無刻全死角的照耀著自己,讓本就因為困意而難以抬起的眼皮分外沉重。
適應(yīng)了好一會兒,周福氣才慢慢習(xí)慣著如此光照的環(huán)境,似乎周圍的光線也都熟悉了自己,少年竟然莫名的感到光線變得柔和了許多,似乎它們也是一條條生命,表達(dá)著一個個的感情和情緒,逐漸接納了這個陋巷少年。
周福氣一邊習(xí)慣性的抬手擋在自己眼睛上方,一邊竭力的瞪大眼睛,想看清四周的情形。
這時,少年才發(fā)現(xiàn)自己如今已經(jīng)不在小溪旁那個金色的圈子里,腳底下傳來堅硬的觸覺,深深的青褐色自腳下一直延伸擴(kuò)散。
四周除了獵獵作響的罡風(fēng),再無其他聲音,放眼張望,開闊一片,便是顯眼的景物也看不見,如在半空中的高臺。
周福氣隱隱感覺這副畫面好像在哪里見到過,只是一時之間自己也想不起來,只是覺著異常的熟悉,卻又抓不住那一絲絲熟悉感覺的根腳。
等身邊暴躁慌亂的光線一個個溫順的蟄伏起來時,少年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就站在一個極為廣闊的石臺之上,除了腳下渾然一體的青石外,再無其他修飾建筑,不用走到高臺的邊緣,少年的直覺就告訴自己,高臺之下是萬丈高空。
青石祭祀臺,同映月鄉(xiāng)那個荒廢多時的祭祀臺同出一轍,只是這個站在這個如同空中樓閣的祭祀臺之上,總有種九天之上叨擾神靈的錯覺,讓人心里發(fā)慌。
周福氣暗自吸了幾口氣,平靜了一下惴惴不安的情緒,慢慢走到祭祀臺的中央,那里的青石之上刻有更為繁雜的紋路,隱隱發(fā)光。
還未走出幾步,四周的景色似乎再度產(chǎn)生變化,光線逐漸變暖再至冷,即使亮度不變,也有種走在月光之中的錯覺。
而高臺之外的光線依舊是刺眼萬分,只能借助祭祀臺之上柔和的月光看清前方的變換景象。
隨著那中央紋路的閃耀,一個人影逐漸在顯現(xiàn),是一個佝僂的老者在背對著少年祈禱,從未見過的古樸服飾,蒼涼的音調(diào),從前方傳來的喃喃之音,雖難以聽清,卻也能體會到禱告之聲里的虔誠和卑微。
老者身旁又出現(xiàn)一個壯漢的身影,即使那個漢子跪倒在地,磕頭如同搗蒜,極其卑微的匍匐在地,其背影也能讓少年感到窒息。
周福氣情不自禁的放慢腳步,輕輕的挪步向前,只是幾步之間,好像突然就走到了那兩個身影的前方,即使少年努力的回頭望去,也只是看到一團(tuán)團(tuán)變暖的光線,爆發(fā)出刺眼的光芒,亮的少年雙眼流淚,只得老老實實的回過頭來。
可挪動數(shù)步,依舊未接近祭祀臺中央,反而感覺是越來越遠(yuǎn),而前方的身影則是層出不窮。
一位渾身散發(fā)著圣母光輝的女子,雙手捧著一個小小的身影,緩慢的放到身前的一團(tuán)光線當(dāng)中,傷心欲絕的低首俯身,在小小身影的額頭處親吻永別,合拾雙手于向前,向未知的存在祈禱,希望親生骨肉能在另一個世界見證那位偉大的存在。
烈風(fēng)襲來,光線變暗,一群看不清面目的魁梧身影出現(xiàn),他們披著破碎的盔甲,單手捧著頭盔,神兵利刃隨意的插在地上,緊緊的圍繞在一處,中央是一具散發(fā)著不死不死意志的尸體,一滴滴金色的鮮血從他們這個將永久沉眠于地下的袍澤身體上流淌而下,匯成一條小溪,這幫以英雄之名起誓的戰(zhàn)士,立誓來世相聚于神靈恩典的世界之中。
圣潔的陽光普照而下,一個高大筆直的身影緊緊懷抱著一個嬌俏玲瓏的絕色女子,愿以滔天權(quán)勢換取和愛人一起德被上天恩澤的機(jī)會。
沉默一生的大祭司憤然怒吼,向把墮入異端的孩子們喊醒,卻是徒勞無功。
雙眼失明的老人,被先天殘疾的小徒兒背著,后半生走遍萬水千山,只為了有生之年能找到某位存在留下的痕跡。
盛極寰宇的絕世王朝,億兆子民愿以永無來世的代價換取神靈的青睞。
一個跪倒在祭祀桌前的始祖,希望以自己的汪洋福德庇護(hù)離家的癡兒,能夠找到神靈的故鄉(xiāng)。
一位位找不到回家路的游子,一個個奉獻(xiàn)于神的祭祀,一位位執(zhí)掌九鼎的天子,一對對癡情男女,一位位的送走骨肉的母親,一個個身心力竭的英雄。。。。。。
種種,種種,不斷的在周福氣眼前出現(xiàn)又消失,哀痛之至,灑脫至極,卑微如塵,偉大比天,逆襲,順勢,潘然悔悟,一生虔誠。
少年愣愣的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好像走過了千萬年,去過了億萬里,有九天,有黃泉,有生靈,有死靈,有人,有非人,不敢驚擾他們,他們卻因少年而醒,重復(fù)著一個又一個故事。
直到周福氣心口一陣陣絞痛難忍,耳邊傳來心臟如同敲鼓般的跳動聲,方才止步,卻愕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站在祭祀臺中央的位置,
一人獨立,而明月在上。
一道月光所化光柱從天而降,把少年的身影籠罩在其中,周福氣四下張望之時才發(fā)現(xiàn),腳下青石板上本來繁密的紋路在不斷律動之后,浮現(xiàn)出一副月下夜行的長卷。
是夜行,也是獨行,因為長卷之上都是一個個酷似周福氣的角色在匆匆趕路,稚童時期的周福氣在長卷的開始位置蹣跚學(xué)步,再往后些,歲數(shù)稍大些的少年開始背著背簍拿著柴刀漁網(wǎng)上山下水討生活。
第三個身形則是少年空無一物,獨自一人勤勤懇懇的站樁,只是仔細(xì)觀察之下,發(fā)現(xiàn)站樁的少年背后還有一道影影綽綽的畫面,是一個拜倒在明月之下的虔誠身影。
再往后則是一團(tuán)團(tuán)刺眼的光芒,只能隱隱約約的從光團(tuán)中看到一個個模糊的身影,少年身影,青年身影,甚至還有中年身影,一直延伸到畫卷后端,光團(tuán)越來越大,似乎越來越多的人出現(xiàn)在周福氣身邊,只不過始終是他在眾人身前一人獨行。
周福氣彎下腰,努力的想看清第四個團(tuán)光影,少年越是睜大眼,光影變換得越快,似乎一只無形的大手替少年搖響了一個命運的篩子,何去何從,則要靜等塵埃落定后的結(jié)果。
正當(dāng)光團(tuán)越來越柔和,不停變幻的光影逐漸變慢,直至停滯時,幾乎要趴到地上的少年突然感覺腳下一個趔趄,竟是一頭扎進(jìn)畫卷當(dāng)中。
少年好像從高處跌下,摔倒在堅硬的土地之上,等周福氣站起身來看清周遭的環(huán)境之時,猶如時光倒流回前天夜晚。
只見周福氣站在一個狹小的庭院當(dāng)中,庭院雖顯的有些破敗,卻也是較為整潔,只是空無一物的庭院讓人看來顯得有幾分寒酸。
皎潔的月光灑滿整座庭院,一座熟悉的小屋就矗立在周福氣身前,少年上前緊走兩步,透過窗戶看到,屋內(nèi)一個少年躺在簡陋的木板床上酣睡。
少年形如犬臥,又似羊伏,氣息綿長。
周福氣看著如此熟悉的一切,不由得湊到窗戶跟前,借著明亮的月光,看到正面對自己酣睡的少年面貌,和自己一模一樣,
少年一陣恍惚之后,心頭響起一道酷似自己的聲音,“站樁煉魄,名天地,躺樁修魂,稱養(yǎng)神?!?p> “煉魄修魂,天地養(yǎng)神?!敝芨獾吐曕哉Z。
驀然驚醒,少年呼的一聲驚坐而起,四周明亮的光線讓周福氣下意識的舉手遮住雙眼,半開半合之間,才發(fā)現(xiàn)自己依舊是坐在小溪旁的圈牢當(dāng)中,只是一覺驚醒,時間早已日上三竿。
少年愣愣出神,難道一切只是個夢嗎。
倆個蹲坐在圈牢之外稚童被突然間驚醒坐起的少年嚇了一大跳,一個順勢仰倒在地上,一個卻是嚇得原地蹦起半尺多高。
童谷雨站穩(wěn)后看了看驚魂未定的周福氣,自是曉得少年做了噩夢,怒吼道:“周福氣,你嚇唬誰呢,這么膽子小還有勇氣睡在這荒郊野嶺的地方啊?!?p> 另一個細(xì)細(xì)的聲音幾乎也同時響起,“周福氣,你沒事吧,你這一覺都快睡到晌午了,要是你在不醒我和谷雨都要忍不住叫醒你了。”
小小的身子頂著個大腦袋,身板像個小豆芽菜的蟲簡吸了吸鼻子,細(xì)聲細(xì)氣的說道。
原本被禁足在家的蟲簡不知道什么原因,被那位對他管教極為嚴(yán)厲的娘親給放出門來,所以蟲簡一大早就跟著童谷雨跑來找惹了大禍的周福氣。
只是少年一個勁的倒在地上酣睡,在沒有往日警醒的樣子,童谷雨得自家那位學(xué)識極雜的老爹傳授,給蟲簡講,周福氣這是受驚過度,狠狠的睡一覺就好了。
蟲簡想了想,大概就是自己平日要是招惹到娘親生氣被臭罵一頓,往往也是傷心欲絕的哭完,知道哭的沒了力氣,使勁睡上一大覺,再醒來就雨過天晴又是一條好漢了。
所以,兩個稚童耐住好動的心思,靜靜的蹲在那個金色的圈牢之外,等著周福氣睡醒。
周福氣看了看日頭,確實是大半個白天已經(jīng)過去了,低頭頓了頓,借著蟲簡用一個竹筒舀來的溪水簡單的洗了一把臉,隨意的問了一句,“我就一直睡到現(xiàn)在什么也沒做,動也沒動過嗎?!?p> 童谷雨咧了咧嘴,“那是當(dāng)然,我和蟲簡一大早就跑了過來陪你,生怕你一個人過夜被嚇到,結(jié)果傻不愣登的看著你睡了一個上午,這都晌午了你才醒。”
蟲簡也點了點頭,應(yīng)聲道:“你不光睡的沉,便是連動也沒動,嚇得我以為你出了什么意外,要不是童谷雨找來他爹摸了摸一脈說沒事,只是睡得比較死,我都忍不住要去進(jìn)圈子拽你出來了。”
關(guān)于金色圈子的事,童谷雨在來的路上是給蟲簡講過的,繪聲繪色的嚇唬了蟲簡一番,導(dǎo)致蟲簡只敢在圈外干瞪眼的看著周福氣,不敢踏入圈內(nèi)一步。
坦白講,能讓蟲簡這個膽小鬼忍住沒出聲試著叫醒周福氣,這個牢籠圈子起到了非常重要的震懾作用。
童谷雨可能是覺著蟲簡的話有些顯得他沒有大將之風(fēng),一只手快速的從蟲簡身后扭了他一下,樂呵呵的岔開話題:“我說周福氣,我總算知道你問什么長得比黃秋農(nóng)矮這么多了,你看你,睡個覺都蜷縮成一團(tuán),向蟲簡家的黃狗子一樣,人家黃秋農(nóng)睡覺和站著一樣,筆挺挺的,能不比你長得高嗎?!?p> 童谷雨不虧是映月鄉(xiāng)的混世魔王,一句話,不光戳在周福氣的心窩子上,連蟲簡也是想到自己失蹤的大黃后泫然欲泣。
少年摸了摸心口,似乎知道身高的硬傷,仍是努力的分辨了一句:“我是為了不出這個金圈,所以才蜷縮成一團(tuán)睡的。”
一旁的童谷雨樂了,嗤笑道:“啥啊,我倆都在著看一上午了,你是側(cè)臥而眠,手腳蜷縮,半趴半臥的還有一只腿伸了出來,就是別扭,這圈子這么大,和圈子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p> 別說著,童谷雨好似還不過癮,還手腳并用的比劃了一番,心里還暗暗決定今晚回家就要學(xué)習(xí)黃秋農(nóng)的睡姿,萬萬不可步周福氣的后塵,免得以后真的長成一個矮冬瓜。
看著比比劃劃的童谷雨和在一旁傻樂的蟲簡,周福氣偷偷的握起拳頭,用指甲狠狠的掐了掐自己手心,鉆心的疼痛告訴少年這都是真的。
周福氣清楚的記得昨晚他睡著之時,因為十分擔(dān)心睡著后的睡相,特意把身體蜷縮成一團(tuán)。再說,自己也從沒有擺出過那個奇怪的姿勢睡過覺,除了昨夜那個奇怪的夢里第一次看到此姿勢。
感覺自己精氣神前所未有的飽滿的少年,心里喃喃自語道:不是夢啊,不是夢。
卜福
這兩周碼不出字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