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福氣跟著杜木林和李野芒一起走出了密室,密室里除了一對爺孫外,還有一個裝傻的少女汝均垚。
看著黃秋農扭頭怒目而視,少女汝均垚瞇著眼輕聲道:“信不信我這就挖下你的眼珠子來,給你爺爺泡酒喝。”
十分確信少女說得出做得到的黃秋農,驀然一咧嘴,仿佛少女說的不是什么嚇人的言語,而是隨口說出的瑣碎小事一般,又扭過頭去,靜等老人的下文。
少女不去管這個腦子有病的黃秋農,對牢籠里的老人說道:“我在這幫你做個見證,省的天亮后要是有人拿這個事找你麻煩的時候你說不清楚,至少能幫你保一把你這個寶貝孫子,反正我在哪也能聽見,無非費點事而已?!?p> 少女汝均垚勸說老者的言語,幾乎與在大街上勸說他孫兒的言語路數同出一轍,直擊要害。
老者沒有任何反映,只是睜眼打量了黃秋農一眼,看著身材高大的孫兒一步步向前來。
只不過接下來的一幕著實出乎少女意料,沒有什么親情濃濃,聲嘶力竭啥的畫面不說,連正常人家的常理之情也沒有。
老者沉聲問道:“來此之前,都知道了些什么?!?p> 黃秋農在老者面前也沒什么多余的話語,惜字如金:“不多,守夜人,煉氣士,外鄉(xiāng)人,你反了忌諱?!?p> 老者咂了咂嘴,“還成,有問的嗎?!?p> “有,為何我不是煉氣士,你犯的什么錯,我爹娘的事是不是與煉氣士的瓜葛有關,另外,周福氣不會被牽連吧?!?p> 密室里的燈火忽明忽暗,讓黃秋農的神情看上去像是光影下的泥塑雕像,一臉的漠然。
老頭笑了笑,看著這個倔強小子的死板表情嘆了口氣,“也該給你說說了,千年前,有一個橫行一時的大王朝,我們這一脈就是那個王朝的守夜人,專門對付那些山上修道之人的存在。
后來,王朝分崩離析,一幫遺老遺少便都跑到一個起家的小村子里躲了起來,就是這映月鄉(xiāng)。
在我們這映月鄉(xiāng),凡是豪宅大戶皆是當年的遺老遺少之后,就連那土街陋巷也多有諸子百家煉氣士等隱姓埋名在此,天曉得他們在等個什么?!?p> “映月鄉(xiāng)先天壓抑靈氣的存在,凡是在此的煉氣士時間一長,多會受到修行上的麻煩,你也不適合修道,更沒有修道的環(huán)境,不修也罷,祖輩的糾葛到我這為止。就算是我也從沒有到映月鄉(xiāng)外去看看,所以,我和那幫外鄉(xiāng)人雖然同屬煉氣士,但其中卻是天壤之別。至于你爹,是因為取了個外鄉(xiāng)人的媳婦,最后一同和你娘回娘家,再也沒有回來,生死未知?!?p> 老者收起些緬懷的神色,沉聲道:“小子,你記住,映月鄉(xiāng)發(fā)生的事皆與你無關,未來你的路在哪,機緣到了你自會明白。至于我,一個一輩子未出過映月鄉(xiāng)的糟老頭子,還能有什么事,這映月鄉(xiāng)終究是我明月照耀之地,容不得外人放肆。你回去后老老實實待著便是,讓那個周小子也老實點,不亂動,運氣好,說不定那傻小子也能因禍得福?!?p> 老頭子神色疲憊的揮了揮手,閉目之后不再言語。
密室之外的庭院中,周福氣還再等著中年農夫看,就只是靜靜的盯著看,沒有任何言語。
李野芒哀嘆一聲,說道:“傻小子,你看啥呢,有問題就問,你沒事跑這來干什么?!?p> 周福氣笑呵呵道:“我也不想啊,走著走著就走到這了?!鄙倌甑谒拇螐念^到尾的講述著自身的奇遇,聽的身邊的杜木林直撮牙花子。
周福氣撓了撓頭,好奇的問道:“李叔杜叔,你們也是那什么煉氣士嗎,你們來著是來看管黃爺爺的嗎,黃爺爺犯了什么事啊,嚴重不,會不會出人命啊。”
李野芒繼續(xù)蹲在地上直撓頭皮,似乎對于他來講,到哪都是田間地頭。
身旁的杜木林沉聲說道:“這都不是你該管的事,你黃爺爺犯了什么過錯我們也不清楚,我倆個來此純屬自找的,無非是自己良心難安而已。”
正說著,杜木林好像越說越來氣,抬手便給了身前少年腦袋上一個大耳刮子,怒道:“你說你,整個映月鄉(xiāng)都他娘的不是正常人,就你啥啥不知道,還啥啥沖在最前面,你能耐啊,有這個閑工夫多上山采點藥砍點柴多好?!?p> 周福氣捂著腦袋提醒道:“杜叔,我估計吧,我就是因為上山采藥才被人盯上的,不光是那個矮壯漢子,還有個青衣年輕人,今晚在我遇到綠衣少女之前就沖我說了些黑話,估摸著不是好話,你幫我解解唄?!?p> 杜木林聽完此話又是一巴掌上去,氣的直瞪眉毛。
蹲在地上的李野芒嘆了口氣,“福氣啊,你黃爺爺的事我們確實是管不了,但映月鄉(xiāng)不光是有煉氣士橫行,王朝勢力勾結,也有你想象不到的其他力量在此維護,這也就是映月鄉(xiāng)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存在在三大王朝仇視中還能千年不變的原因,只要那股力量一旦干預,就意味著事情的解決,而黃爺爺也在等此力量的出手裁決。”
李野芒看了看眼前的少年,雖說經過半夜的奔波,興許還受了些傷,但也就是臉色有些蒼白,所以顯得都沒平日那么黑炭了。
李野芒起身拍了拍周福氣的肩膀,“回吧,今晚你還能活蹦亂跳的站在我和你杜叔面前,算是一時福大命大,那些修道中人還是留力了,否則你現在還能站著?最好去你杜叔家,省的再有節(jié)外生枝?!?p> 杜木林翻了翻白眼,“怎么不去你家,你家不安穩(wěn)么,現在就我媳婦在家,你是不是想看我笑話,我就知道當年小環(huán)選擇我,你耿耿于懷,怎么樣,露餡了吧?!?p> 李野芒頓時又蹲了下去,雙手捂頭,“杜木林,你腦子有病吧?!?p> “怎么,我說的不對?”
“哪對啊?!?p> 周福氣看著正在吵嘴的兩人,眼觀鼻鼻觀心,直楞楞的站著裝傻,少年心里暗暗下定決心,若是這一關安安全全的過了,非得找童谷雨他爹童念祖討要幾本講黑話的書看看,人沒學問真是吃虧,走哪都聽不懂人家說什么。
雖然看著兩個中年漢子故作孩子氣的吵嘴給他看,但周福氣依然非常擔心密室里的好友和好友的爺爺。
直到看見黃秋農一副死人臉的走出密室,熟悉好友肢體語言的少年這才心里稍微放松了幾分。
周福氣決定跟著黃秋農去他家守到天亮再作打算,杜李兩人對于少年的倔強也是無可奈何。
只是周福氣走的時候,轉頭對少女汝均垚說了一句話,希望少女記住三人間的約定,對于黃爺爺的事盡力而為,少女汝均垚點頭應下。
臨分開之際,少女還問了相對好說話的周福氣一句,問他們就真的回家干瞪眼嗎,就沒其他法子了,很好心的提醒少年,要是還有熟識的村民,凡是覺著能試一試的,不妨去試試。
周福氣也是一臉應該如此的表情,虛心的表示接納建議,倒是周福氣身旁的黃秋農聽聞此言后,好像想到了些什么,神色有些變動,倆人的不同反映都落到少女汝均垚眼中。
所以少女心情又好了幾分,要護送他們到家,但被黃秋農冷冷的拒絕了。
少女便十分大度對其揮了揮手,轉身回到那座蔣家大院。
方才見過的李野芒和杜木林,都是七姓遺族的后人,一個代表了村正,一個代表代表了七姓遺民里的中立一方,至少在周福氣印象里,好像沒有人可以再去值得求上門去試一試了。
可黃秋農卻在少女處心積慮的一番話里想起了一個人,一個借宿在村南私塾里的老道士。
那個老道士是幾年前才來到映月鄉(xiāng),一來就寄宿到了私塾里,和私塾的教書先生相處的倒也算融洽。
據老道長言,他的祖師爺和教書先生的祖師爺有過一段交情,嚴格說,還算對方祖師的先生來,當時在場的少年沒有哄然大笑,只覺著老道士在吹牛,便是平日最喜歡相信別人的周福氣都不相信,道士的祖師還是道士,先生的先生也還是先生,可一個道士怎么可能是一個先生的老師呢,老道人拙劣的說辭被戳穿也不惱,反而更喜歡向這些鄉(xiāng)下少年說些奇異的故事。
老道士平日也是與常人無異,但確實向黃秋農告誡過今晚不宜出門有血光之災,還戲言也是老頭子越是糊涂,福沒掙到反虧陰德。
當時黃秋農沒明白過來,現在回過味來,那老道士早就知道有此一天,最后那句話可能是說給他爺爺聽得。
再加上,黃秋農想了想,映月鄉(xiāng)確實沒幾個人會出鄉(xiāng)闖蕩,不光是出村,也沒有人進村,便是今天這些外鄉(xiāng)人,也是近十年來第三波。
第一波是兩個道長,一長一少,年紀大的那個就是住在私塾里的老道士,年紀小的不知住哪,少有露面。
第二撥是一個老頭,一個中年人,一個年輕書生,但同樣極少露面。
按照那個叫文淵的女子說給周福氣聽的說法,十年之期會有煉氣士進映月鄉(xiāng)拜月祭祀,但從倆道士進映月鄉(xiāng)的時間來看,那倆個道長的確非同常人。
倆人尚未出百花街,街道盡頭的便拐進來一人,若是少女汝均垚在此,便要對此人稱一聲叔。
汝澤瑞心情十分糟糕,本該在天亮之時便告別映月鄉(xiāng)這個鬼地方,回到大洪的都城,重新干出一番大事業(yè)來,可沒想到,夜還沒過半,便是一個又一個噩耗傳來。
那位被自己視為最大依靠的父親,突然癱倒在祭祀之時,至今仍未醒來的跡象。
映月鄉(xiāng)這個圣人子弟看守的地方,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出現了詭異情況,至今尚未有看守者出現告知詳情。
鄉(xiāng)里的遺老遺少,一個個支支吾吾說不出所以然來,只能讓同為七姓遺老后代的蔣氏一族前去探聽一二。
自己親自去了大燕太子入住的錢家大院,卻連個真正的主人都沒見到,就讓錢氏一族的族長恭敬的請了出來。
好吧,這也就罷了,大燕一行三人,傷的傷,倒的倒,大燕太子丁暻也是如同汝澤瑞父親一樣被抬回府邸,只剩一個暗樁劍客,想來也做不了什么主。
可大宇來人卻是不同,今晚不知什么原因,大宇竟然讓一個芝麻小官來拜月祭祀,當場便撒手人寰了,真正的主事人毫發(fā)未損。
而自己連張家的大門都沒進,便被幾個下人給請了回來,說是那個寒師說了,三大王朝之間雖說本應同氣連枝,但也要他父親汝宣績來了說這話,他汝澤瑞兩眼一抹黑的還是哪里來回哪里去的好。
欺人太甚。
這讓汝澤瑞惱火萬分,自己這幾十年來除了清理大燕的山下江湖,還特意關注了映月鄉(xiāng)幾十年,結果一旦事情有變,自己卻是最被蒙在鼓里的那個人。
一時間,惱火憤恨憋屈恐懼焦躁讓汝澤瑞失去了往日的氣定神閑。
恰恰這時,已轉過街角來,便看見兩個陋巷少年想自己走來,粗布草鞋的兩個少年走在青石板鋪就的百花街上,像是兩個蹩腳的小丑與環(huán)境格格不入。
汝澤瑞瞥了來人一眼,便收回視線,兩個小丑也頗有自知之明,悄悄的挪步到街邊,盡可能的離汝澤瑞遠一些。
只是在三人擦肩而過之際,汝澤瑞突然感覺那個高大少年的臉孔似曾相識,中年人停下腳步再次把進入映月鄉(xiāng)之后見過的人從腦海里過了一遍。
身材高大,面色冷峻,酷似誰呢,明明是陋巷少年卻在此時出現在百花街。
有了,那個不識好歹的糟老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