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街道上,一個少年推著個獨輪車跑的飛快,一張八角桌被精巧的擺放在獨輪車上,桌下塞滿了瓜果祭品,桌上坐著個跨刀的女子。
獨輪車果然如周福氣所說平穩(wěn)的很,即使高速在街角小巷里疾馳,車上的女子也未感到多少顛簸和速度上的停頓。
能在一個鄉(xiāng)間獨輪車上感到些飛馳電掣的錯覺,讓女子有些荒謬感。
當年在墨山山門藏劍重地,自己苦撐三日竟無法得一飛劍青睞,現(xiàn)在看來,也許那些早已通靈的飛劍是對的,自己真沒有飛來飛去的劍仙資質(zhì)。
正在推車飛奔的周福氣自是不知道車上閉目而坐的女子奇怪心思,少年竭盡全力的讓車跑的又快又穩(wěn)。
映月鄉(xiāng)除了百花街清風(fēng)巷幾個大戶扎堆的街巷周福氣去的少之外,其他地方他真的可以說是了如指掌。
所以在黑夜中,即使是穿梭在曲折小巷里,由少年掌舵的獨輪車依舊高速前行。
街頭巷角的磕磕碰碰都提前被少年平穩(wěn)躲避,這其中手上力度的掌握和距離的判斷還有不少學(xué)問。
平日謹小慎微慣了的周福氣選擇避開大街,在小巷里穿行,送這位救命恩人的路上,不僅需要快,還得盡量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
若是再碰上個外鄉(xiāng)人,誰知道下一個外鄉(xiāng)人的脾氣秉性如何,可不是每一個外鄉(xiāng)人都像那對主仆一樣和善。
目前情況來看,無論是少年自己,還是車上正在自己給自己療傷的好人姐姐,估計都扛不住下一個外鄉(xiāng)人的毒手了。
想到這,周福氣反而更擔憂起好友黃秋農(nóng)了。
黃秋農(nóng)今夜必定放不下老爺子一個人敲更,而他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和自己一樣沒出過村子,萬一撞到哪個脾氣不好的外鄉(xiāng)人身上十有八九要出事。
一想到這,少年心情更是沉重了許多,推車子的速度卻是暗暗又加快了幾分。
少年打定主意,此番事了之后,就要離開去尋黃秋農(nóng)。
小鎮(zhèn)的北邊有一座祭祀臺,長寬各數(shù)丈,比村中家境殷實的人家的院子都要寬敞的多。
皓月之下,地處偏遠的造型粗獷的祭祀臺猶如鋪了一層白霜,頗有幾分蠻荒之氣。
祭祀臺的臺階不多,但每一個臺階都即為高大,普通稚童得結(jié)伴攀爬才能依次而上。
順著九階臺階依次而上,便能看到極為空曠的祭祀臺空無一物,只有腳下繁雜的花紋在經(jīng)過這么多年的風(fēng)吹雨打下依舊清晰可見。
據(jù)說祭祀臺的歷史遠遠多于映月鄉(xiāng)的歷史,不知是什么人所留,早在第一波村民搬來之時,此祭祀臺就已經(jīng)存在于此了。
年輕的墨家女劍客文淵正圍著祭祀臺繞圈子,不急不慢的審視著眼前的這個古怪建筑,通體由一丈長短青石壘成的祭祀臺,看上去粗狂而又大氣。
周福氣不用文淵吩咐,就主動扛著祭祀物品向祭祀臺上搬運。
在小巷里第一眼看到文淵之時,少年就已知道女子的去處,村里人的祭祀祖先天地的活動多數(shù)是在自己家中進行,只有每年過年的時候會在祭祀臺擺放祭祀物品。
但那時候的祭祀祈福也大多是走走過場,更多的是有鄉(xiāng)子里的那些狗大戶們,輪流出錢出人出物大擺流水席,請村里的鰥寡孤獨老弱病殘們打打牙祭。
所以每年的那幾天,都是小孤兒周福氣最幸福的時候。
祭祀臺上沒有祭祀桌,沒有香爐,沒有神像,往年的祭祀活動布置道場的時候,少年都是早早就趕到幫忙的。
最早一個到,最后一個走,從早忙到晚,還真不是占便宜吃白飯的,所以少年對祭祀各物的擺放也頗為熟練。
文淵站在祭祀臺上打量這腳下那繁密復(fù)雜的花紋,扭頭掃了眼此時已不知完香案供奉,偷偷站在祭祀臺角落里等候的周福氣。
只見少年閉目垂頭,雙手合拾于向前,雖是無聲嘴里卻念念有詞,一臉認真的默默禱告。
等周福氣禱告完,文淵沖少年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好奇的問道:“你知道此地的來歷?”
周福氣使勁搖了搖頭。
“那你是曉得此地供奉的神靈嘍?”
周福氣依舊搖了搖頭。
文淵頓時被少年給氣笑道:“一問三不知,那你剛才做那副虔誠樣給誰看,就算是霉運沖頂,逢廟磕頭,也得知道拜的是那尊神仙吧?!?p> 少年面露一絲尷尬神色,村里一無道觀二無寺廟,便是泥胎神像少年都沒見過,每年在家自己獨自一個過年時,都是按幼時的父母祭拜祖先天地的記憶來照葫蘆畫瓢。
莫說什么香案,能買柱香已是不錯,大概只有心意還算虔誠。
可至于拜的誰,已走的父母也沒教過他,其他的人祭祀的時候他也沒見過,只當是給傳說中的神靈磕頭了。
那個菩薩路過,誰收下就算誰的吧,一個沒人教的小孤兒也不能責怪他太多不是。
至于祭祀臺原本祭祀的是哪位神靈,周福氣確實是不知曉。
不光是他,當年幫忙時少年也曾打聽著問過,全村上下確實無人知曉此祭祀臺的來歷。
全村過年祭祀之時也多是村正領(lǐng)著村民祭拜一下天地求個平安,重頭戲都是每年的流水席。
這祭祀臺也是村民極少來此之地,除了村里幾個過于頑皮好動的稚童,一年到頭也沒人觸碰,只是隔三差五就有人在半夜時聽到此處有種種異響,還有夜半醉酒未歸家的漢子聲稱曾看到此處冒詭異幽光。
所以映月鄉(xiāng)的每家大人都會給自己娃娃說些祭祀臺的靈異傳聞,什么妖魔鬼怪附身勾魂啦,或者神靈震怒讓你生病長災(zāi)啦。
總之,久而久之連村里的稚童都不敢輕易到這邊來,只有夜晚的打更人偶爾在這里找個僻靜處歇歇腳。
對了,打更的更夫一般就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黃秋農(nóng)和被他強行拖拽來此的周福氣。
時間一長,少年對此處還真有了些感情,所以周福氣覺著若是此地真有神靈,估計對自己看法還不錯,今日遇到了從未想象過的大災(zāi),正好在此拜拜,求個心安。
當然,女子準備的祭祀香案少年是萬不敢動用的,祭祀一事向來忌諱諸多,這位姐姐瞧著是個好脾氣的,可他也不敢冒著被砍上兩劍的風(fēng)險去做多余舉動。
少年見文淵在高高的祭祀臺上閑庭信步,既沒有莊重的舉行祭祀儀式的行動,也沒有一點躲避身形的意思,便好心提醒道:“文姐姐,此處雖然荒涼,幾乎沒有村民靠近,可比較祭祀臺頗高,比百花街那些深院豪宅還要高上幾分,今晚這月亮又是出奇的亮,站在祭祀臺上很容易被有心人看到的,會不會有什么風(fēng)險?!?p> 文淵點了點頭,充滿期待著往向少年所說的百花街的方向,淡淡道:“看到就好了,等著便是他們。”
女子說完意識到有些說錯話了,便深吸一口氣,穩(wěn)了穩(wěn)心神,對少年解釋道:“我傷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了,若是追你的那個薩滿修士還敢露面,再來了可就真回不去。”
少年撓了撓頭,覺著眼前這個文姐姐人好是好,就是有點腦子拎不清,總是逮著機會便說些虛妄的話語,讓人聽著就蠻擔心的。
少年許是奔波了一晚,有些累了,便學(xué)著文淵的樣子也盤腿坐于祭祀臺之上,身子左右搖晃了幾下,似乎對這個姿勢有點不大適應(yīng)。
至于氣質(zhì)嘛,和同樣盤坐于香案之前的文淵相比,云泥之別。
周福氣呆呆著盤坐著,“文姐姐,我能不能問您個問題?!?p> 月光之下,宛若神人的文淵面向香案,盤腿而坐,原本掛在腰間的長刀橫放于膝前,“但說無妨,除了機密事宜,能解答你疑惑的都可以告訴你。”
周福氣問道:“姐姐你和追我的那個外鄉(xiāng)人都不是一般人吧,那個外鄉(xiāng)人怎如此厲害,這種人物我以前連聽都沒聽說過,他就是您之前提到的什么修士吧,難道外面世界的修士都是如此厲害嗎。”
文淵笑了笑,“對,我和那個追你的瘦高個都是修士,準確來說我們都是煉氣士,其實不光我們,每隔幾年便來你們鄉(xiāng)鎮(zhèn)的外鄉(xiāng)人大多數(shù)都是,就算有不是的也是僅此于我們煉氣士的武者,是一幫皮糙肉厚的粗魯家伙?!?p> 文淵扭頭看了看瞪大眼睛聽自己講述的少年,不由的又笑了笑,“其實和你說了也無妨,你們這座小鎮(zhèn)有些不一般,原因我不能說。但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那就是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不光有像你或者說是青石巷百花街這些或是貧窮或是富貴的普通人,還藏著一群不普通的人,比如說我們。”
女子看著少年一字一句道:“我們就是不普通的凡人,我們叫煉、氣、士?!?p> 少年繼續(xù)聽著,一副文姐姐您再給我說說啥是煉氣士,我點不大明白的樣子。
文淵皺了皺眉頭,有點沮喪的說道:“至于煉氣士嘛,我只能盡可能的給你說清楚些,好讓你以后心里多做些準備,可我現(xiàn)在卻教不了你,不能讓你也走上這條路,原因也很簡單,因為你在的這個映月鄉(xiāng)不簡單,它有它的規(guī)矩,我們這波外鄉(xiāng)人進來是不能違反之地鐵律的,更何況此地不易修行?!?p> 說道此處,文淵頗為歉意的看了看少年,“煉氣士,便是修行中人,求得是長生。原本我們和你們一樣,生來就是個凡夫俗子,可是因為種種原因,或是師門,或是奇遇,總之在因緣際會之下,我們走上的修道之路,這里你可以理解為村子里的村民因為天賦機緣進廟入寺當了道士和尚,只不過我們不用念經(jīng)打坐,而是依各家法門每日刻苦修行,但又所成,舉手投足之間,便有翻江倒海之能?!?p> 文淵昂首驕傲道:“就像你看到那個瘦高個,施展法門后舉手投足之間力大無窮速度驚人,而我則可以幾招之內(nèi)打退這種強敵,這就是我們煉氣士之間的斗法。只不過我雖然天賦上等,但修道的時間不長,所以才是四境修士,否則斷然不會被一個偏遠雪山上下來的薩滿修士擊傷的?!?p> 此時的周福氣努力著消化著女子所說的話語,可還是不明白文姐姐到底說的是啥,只能一副聽天書樣子,期待著這位來歷不凡的文姐姐再給他好好講講到底是什么回事兒。
文淵平日原本就不善言辭,亦極少與人說這么多話,今夜本想以仙人之姿好好給這個小泥腿子講講天下之大,煉氣士之貴不可攀。
可說來說去卻發(fā)現(xiàn),跟一個從來沒出過村子的田間少年說這些無異于對牛彈琴,更何況自己也確實不擅長做這種事兒。
看到少年這副懵懂狀態(tài)不由的有些氣結(jié),今日好不容易說了這么多卻沒說明白,著實讓人生氣,不由得惡狠狠瞪了少年兩眼。
周福氣縮了縮脖子,心想難道自己問多了,還是自己太傻了,腦子轉(zhuǎn)不過來。
不過文姐姐說的這些著實難懂啊,要不自己偷偷記下來,回頭說給黃秋農(nóng)聽聽,他腦子轉(zhuǎn)得快,學(xué)什么都快,應(yīng)該能分析出一二來。
周福氣這種“大姐,您再給我好好說道說道”的癡呆模樣,讓今日破格說了這么些話語的文淵倍感挫敗,原本意氣風(fēng)發(fā)的神態(tài)也是一減再減。
女子沒好氣道:“光是說,你這等沒見過世面的凡夫俗子確實沒什么能力理解,你我今日有緣,若他日你能走出映月鄉(xiāng),你我還能再相見,我便保你個修道機緣便是,最次也能讓你當個武者?!?p> 扭頭一看,少年依舊是一臉霧水,不由垂頭喪氣,看來自己還真是不善言辭。
周福氣也看出有些不妙,連忙轉(zhuǎn)移話題,“那個瘦高個來我們村子干什么,為什么一見面便抓人,難道真是喜愛吃人?”
文淵搖了搖頭,“那個瘦高個是北邊草原上一座大雪山上的煉氣士,他們的修的是薩滿的路數(shù),但看樣子估計是道統(tǒng)不純,應(yīng)該屬于旁門左道之類的。他們來此的目的和我一樣,都是準備在今日月圓之夜,供奉神明,祭祀天地,以求修道一途的機緣福報。”
女子頓了頓,“是真正的機緣,日后我們能感覺的到的那種,與世俗世界里凡夫俗子對著泥胎木像跪地磕頭完全不一樣?!?p> 雖然周福氣依然不是很明白,但這次好像容易理解許多,“奧,是不是求神靈,神靈特別靈驗的那種情況?!?p> 女子點點頭,“也可以這么理解,只不過只能由我們煉氣士來做才行,普通人估計沒有什么效果。不過你放心,便是沒有我,今夜過后瘦高個也會離開你們村子,我們所有外鄉(xiāng)人來此求得機緣后,不管有沒有靈驗,都會第一時間離去,這里天然壓制煉氣士的靈身,多待一天都是對我們的一種傷害,就更不要說什么施展神通了?!?p> 周福氣舒了口氣,女子話語讓少年心里吃了個定心丸。
忽然,少年想起了好友黃秋農(nóng),心里不由得有些焦慮,問道:“文姐姐今夜祭祀完就走嗎?”
文淵嗯了一聲,“時間快到了,我要準備敬拜明月,祭祀天地,你等下可以躲在祭祀臺下,待我完事后便送你回家?!?p> 少年欲言又止,最后還是說道:“文姐姐若是不需要我守候,我想先行離開,我有個好友,此刻估計在村子里敲更巡邏,平日都是我和他結(jié)伴做更夫,今日估計得是他和他爺爺。,看這天色,以他的腳力,此刻怎么也該走到祭祀臺了,可現(xiàn)在還沒見人影,今日外鄉(xiāng)人多,我有些擔心,想先去看看?!?p> 文淵點了點,“無事,你去便是,此刻估計所以外鄉(xiāng)人都在村里各個角落祭祀祈福,斷不會與普通村民有什么瓜葛?!?p> 少年點頭應(yīng)了一聲,便起身準備離去,走到祭祀臺臺階時卻發(fā)現(xiàn)臺階下同樣有人在看著自己。
一白一紅,兩個熟悉的外鄉(xiāng)人正冷冷的看著祭祀臺上的文淵,還有她旁邊的少年。
而這時,通往祭祀臺的路上卻又有腳步聲傳來。
一個肉球,一個竹竿,還有一個矮壯漢子,三人同樣自遠處向此處走來。
巧了,五個人,少年全都認識。
目光匯聚之時,卻都盯在了站在臺階當中的少年身上。
站在臺階之上周福氣,一時間汗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