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婉第一次見到李潤謙的時候，是距離李家村村口不遠的地方。
那天，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雪不大，飄飄揚揚落在屋頂，落在湖上，落在草地，天地，似一片空白澄凈的世界，落在詩人眼中，吟著一句“雪月最相宜，梅雪都清絕”，好不純潔清雅，但在杜婉眼里，這一抹白色，是寒冷，也是死亡。
她已經(jīng)三天沒吃東西了，可她感覺不到饑餓。雪落在杜婉身上，冰冷無比。
杜婉攏了攏杜和身上的那件破棉襖，對著眼前的村民不停地磕頭哀求：“大娘，大叔，求求你們，求求你們了，只要你們救我弟弟，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你們了！”
大漢離杜婉有些距離，臉上是為難的模樣，“姑娘，不是我們不幫你，你弟弟這病，要是不小心傳染了去……你還是趕緊走吧，我沒辦法幫你?！?p> “當家的，你和她說那么多干啥?！币晃蝗茄鄣膲褘D嫌棄地看了杜和一眼，“這臉上紅紅點點那么多，怕不是風癥，走了走了，趕緊的，風大雪大的，家里的豬圈還要修呢?！?p> “不是的，不是的，我弟弟不是傳染病，是得了傷寒，他小時候總這樣，一傷寒總會長紅點。”杜婉怕大漢離開，說得又急又快，“求求您了，大叔，求求您，救救我弟弟，救救他，不然他會死的，他真的會死的……”
“可得了，還會哭，裝可憐，把你弟弟的病傳染給我們，你安得是什么心?！?p> 壯婦見杜婉哭得梨花帶雨，不由得一陣厭惡，又見不遠處三三兩兩有同村的人歸來，大聲喊道：“狗子，大丙，他二叔，你們離這女人遠點，她身上帶有傳染病呢，趕都趕不走?！?p> 那被壯婦喊道的幾人原本離杜婉不遠，見壯婦如此說，慌忙拉開與杜婉的距離，遠遠繞了一圈才走到壯婦旁邊，問清了事情原委。
“呸，惡女！”一中年模樣的男子聽完啐了一聲，晃了晃手中的鐵鏟，惡狠狠道：“看你模樣端正，怎地心忒黑，你趕緊走，要天黑前還看到你在這里，我他娘的第一個打死你?！?p> “他二叔，走吧走吧，別說了，呆多一會都怕染病?！比茄鄣膲褘D說完，幾人點了點頭，罵罵咧咧地向村里走去。
“別走，別走，求求你們！救我弟弟，救我弟弟?。 倍磐裾f著就要跑上去，哪知跪得太久，身子不穩(wěn)，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前頭的壯婦聽得動靜，回頭拿過中年男子的鐵鏟揮了揮，做了一個威脅的動作：“再走一步，打死你這個沒安好心的！”
杜婉不敢動了。
她不怕死，可她死了，弟弟該怎么辦？
見杜婉沒了動作，壯婦呸了一聲，又轉(zhuǎn)頭離開。
“姐……姐……”
微弱的聲音傳來，杜婉心頭一顫，慌忙抱緊杜和。
“小和，小和，你怎么樣？”
杜和嘴唇蒼白，他眼睛微微睜開，嘴巴翕動，聲音細如蚊吶，“冷……姐，冷……”
杜婉擦了擦眼淚，把杜和緊緊抱在懷中，又攏了攏他身上的破棉襖，“躲在姐姐懷里就不冷了?！?p> 杜和輕輕嗯了一聲，道：“姐，我好困，我想睡一會?！?p> 杜婉心頭一凜，她盡量讓自己聲音平靜，“小和，乖，別睡，聽姐姐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姐，可我好困。”杜和眼睛已經(jīng)閉上，嘴巴嘟嘟噥噥，“姐，你讓我睡?！?p> 杜婉忍著將要奪眶而出的眼淚，柔聲道：“小和，你不是最喜歡聽狐貍抓蛇的故事嗎？姐姐講給你聽，睡著了，就聽不見姐姐講了?！?p> 杜和卻是沒再回應(yīng)。
“小和，小和，你醒一醒，醒一醒。”杜婉輕輕拍著杜和的臉，嘴唇發(fā)顫，慌亂在心中蔓延，“小和，別嚇姐姐，醒一醒?！?p> 懷中的杜和恍若未聞，一動不動。
杜婉一怔，只感覺一股涼意從腳底直竄腦門，她瞪著眼睛，渾身發(fā)抖，似抱不住懷中的杜和。
杜婉伸出手，微微顫顫想去探杜和的鼻息，忽而，一道溫潤的聲音傳進了耳里——
“姑娘，您……怎么了？”
杜婉抬頭，見一青衫男子，撐著一把白色紙傘，男子微微彎著腰，他的傘落在自己頭上，遮擋了紛紛揚揚的白雪。
杜婉不知怎么地鼻子一酸，眼淚再也忍不住，“先生，求求您，救救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