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家的門守跌跌碰碰扭轉(zhuǎn)回門內(nèi)，大門一關(guān)。
就在門露出最后一條縫隙的間刻，韓子陵一箭既出，后發(fā)先至。
一發(fā)鐵箭穿過門縫，箭鋒沖擊將大門重又打開，他單腳一踹，聽見門后人的撲倒聲，接著面前猛地掃來兩棍，他側(cè)身一躲，右手握鐵箭欺身往兩人脖頸擊下，而后徑直入府。
他聞到一股好聞的酒香，僅僅聞到香氣便要沉醉，但他有事在身，便穿過一條接客的廊道，要往深處去。
他周圍忽而出現(xiàn)了幾位默不作聲的姑娘，一眾女子身著家仆似的著裝，眼神中卻隱隱韜光，竟似頗具內(nèi)功。
韓子陵張弓側(cè)臉，這才注意到女孩子個個清麗，面容也算溫柔，卻一步步朝他過來，韓子陵本來已經(jīng)放棄提弓的打算，可他盯著她們腳下的泥土，只見泥土由深入淺，而步伐愈來愈輕，不留一痕。
她們內(nèi)息已經(jīng)調(diào)勻。他不敢再怠慢。
“在下子陵，欲求見陽關(guān)端木家家主萍夫人，如有怠慢饒恕則個?！彼m這么說，手上的弓卻還沒放下。
“你找她有何事？”其中一位較小的女子問道。
她們瞅著面前風(fēng)塵仆仆的游俠，一襲黑色的旅衣上已經(jīng)打了幾個補(bǔ)丁，不禁用出女子天生的戲謔。
韓子陵道：“你們誰是萍夫人？”
姑娘們啞然失笑，大家都知道端木萍已經(jīng)年過七旬，即便身體保養(yǎng)得很好，總還有個限度，怎么可能還是一個姑娘模樣？她們都誠懇地?fù)u搖頭。
“那我為什么要告訴你們？”韓子陵道，見女子們都沒有敵意，便又收下箭。
“那能不能告訴我呢？”一道清靈靈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
韓子陵不知為何打了個寒噤，他回頭一瞧。
他先看到身后廊道邁出一只玲瓏玉足，點著只素白的便鞋，他抬起頭望了望那絕塵的女子。
兩顆圓酒窩，一雙剪水瞳，白玉雕兩臂，墨瀑發(fā)當(dāng)胸。
廊道里本就透著光，午后的太陽發(fā)著沁人的氣息滲透過去，韓子陵竟然呆住了。
一眾姑娘見了那女子紛紛退后，輕聲叫了句“小姐”便稍稍垂首、等候發(fā)落似的。
韓子陵仍然沒有說話，仍舊瞧著那個女孩，她被他這么無理地瞧著，竟然也迎著他的目光看他，好像兩人在比賽似的。
韓子陵嘆口氣，她笑道：“你為何嘆氣？”
韓子陵搖搖腦袋，“我現(xiàn)在知道，為什么一個人人想做一件事要那么難了?！?p> 她一抹淡綠葉裙，身上揚(yáng)著蜜酒的芳香，等著他講下一句話。
可韓子陵也在等她來問他，她卻沒問，眉眼間卻已經(jīng)好奇起來。
“因為會有變故，一旦發(fā)生另一件緊迫的事，他往往要做出抉擇，這樣一來他就忘記初衷了?！表n子陵感傷道。
“尤其是對一個男人而言?！彼a(bǔ)上一句。
他進(jìn)來時滿臉英氣，像是要責(zé)難整個陽關(guān)包庇天漢的賊首墨丘讓墨家一行進(jìn)了關(guān)內(nèi)，這時又像個感傷的四十歲的事業(yè)失敗的游民，說著些大家其實都無法感同身受的他自己洋溢情感的話。
可她卻好像聽明白了，嘴角露出變化，“什么事能讓你突然做出抉擇呢？”
韓子陵低下頭，她明明知道，他對她一見鐘情，他向來都是拿箭射人，這次卻是他被一箭射穿。
可她卻要他——一個男人講出來，言語間已經(jīng)將地位擺明——在這里，韓子陵只有回答的份，沒有詢問的份。
而這個姿色絕俗的女子，就是端木家年輕一輩的小姐，端木春陽。
韓子陵見她伸出手，動作尋常，便沒有在意。
不料他身子忽而被一股拉力牽引，身形一晃，待回神，端木春陽已經(jīng)將手指頂住他肩頭的穴道。
“你傷我家家仆，對我來說，這才是一等的事，而你的事，我覺得是二等?！彼淠?。
韓子陵不知為何，不想看到她冷漠的臉，“你的事當(dāng)然是一等的?！?p> 端木春陽長舒一口氣，看看身后已經(jīng)笑成一團(tuán)的小丫鬟，接著朝韓子陵眨眨眼。
她兩手一拍，“那好，你怎么賠？”
韓子陵低下頭，“你想我怎么賠，我就怎么賠···”
端木春陽道，“你覺得剛剛說那句話，我就會高興么？我反倒不高興了?！?p> 韓子陵抬起頭，“你為什么不高興？”
“因為我不喜歡那么輕易放棄初衷的男人?！彼浑p眼仁上環(huán)雪白，下環(huán)漆黑。
韓子陵繼續(xù)嘆氣，“那我更沒機(jī)會求得你喜歡了?！?p> “為什么？”
“因為即便我再使出渾身的男子氣概，你這樣的聰明女孩也只會覺得我很虛偽?！?p> “你不虛偽？”
韓子陵開朗地笑，“我一點都不?！?p> “何以見得？”
韓子陵繼續(xù)朗聲地笑，“我被你點了穴，偏偏還是笑穴，我為什么不能笑?！?p> 她點他一穴的瞬間，韓子陵就知道端木春陽是個伶俐可愛的小姐了。
端木春陽也嘆口氣。
“你又嘆什么氣？”
“我發(fā)現(xiàn)，自己雖不喜做不成事的男人，但又喜歡不虛偽的男人?！?p> 她覺得自己男人、男人地掛在嘴邊總不太文雅，便又做起架子來。
這時韓子陵一脈貫通，被打住的穴道暢然無阻，將弓也收下，“我不給萍夫人說了，我要給你說?！?p> 她點點頭，“我知道你會給我說?！?p> 她領(lǐng)著他進(jìn)了一間釀酒的房間，開頭第一句是：“此事急不急？”
韓子陵道，“也許不急。”
“那就好?！倍四敬宏柕?。
她單手一橫，面前的一只酒盞憑空飛向她手中，她卻絲毫不在意。
韓子陵這才知道面前女子不僅美貌出眾，武功亦是不俗。
她請他喝酒，自己也喝了一杯；酒又甜又醉人。
“現(xiàn)在你能說了嗎？”端木春陽道。
韓子陵便詳述了墨丘一行人似已入陽關(guān)，他想請端木萍夫人協(xié)同他們一起剿滅賊首。
“你怎么知道墨丘已經(jīng)到了陽關(guān)？”她問道。
韓子陵繼續(xù)闡述，墨丘不可能去有沐倫軍團(tuán)把守的寒關(guān)；他也不可能繞道井羽山的情況下去北境蕪城關(guān)，所以他只能來臥龍長江，即陽關(guān)、雪里關(guān)。
“你怎么知道墨丘是賊首？”她追問。
韓子陵苦笑道，“你這么問，就好像你覺得他不是國賊的一樣?！?p> “我只是不輕易信人，就算是你，我也不能絕對相信?！彼淠v。
韓子陵面容莊重，“你可以相信我，我白喝你一杯酒，豈能又騙你？”
“那就再來一杯?！倍四敬宏栍纸o他倒一杯，自己也喝了一盞。
韓子陵道：“我本來還擔(dān)心你···你們覺得我身份不明，又闖進(jìn)端木府邸，要捉拿我的?！?p> “我瞧瞧，”端木春陽后退兩步，裝出一副好奇樣，“你本來就構(gòu)不成威脅，我為什么要花力氣捉拿你？再說，捉你，很難么？”
韓子陵不再絮叨，只是說：“安汀城諸多變故，追查之下，全系墨丘，此人是個危險者，端木小姐你一定要小心，或者我可以陪著你。”
可他又想起自己的朋友秋水先生正等在城外，聽他消息，便又做起難來。
“我不需要你陪，我想知道的已經(jīng)都知道了?！倍四敬宏柡龆掷淠饋?，“我請你喝酒也只不過想騙取你信任，套話而已?！?p> 她將酒杯從他手中奪走，放回原位，朝他做了個疏遠(yuǎn)的禮，“公子請回吧?！?p> 韓子陵也學(xué)她，做個禮，“謝姑娘?！?p> 他回過頭，偏偏罵了句“虛偽”，端木春陽裝作沒聽見。
韓子陵無可奈何，知道自己糾纏下去只能自討沒趣。如果你對一個女孩纏久了，反而會讓人厭惡。
他被一眾女子繼續(xù)盯梢般趕出端木家的宅邸，剛要走，發(fā)現(xiàn)背后很輕。
他的弓被端木春陽隔空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