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香館白天人群進進出出,晚上就是女孩子們聚一塊聊天。
這時她們有時間縫補自己的衣服,風樸常自看見胖乎乎但臉上時常掛有微笑的語花姑娘拿出一副女紅在門口當中的位置顯擺,有幾個人看見她繡的小花也跟著嘻嘻笑起來,風樸問身邊無精打采地飲著茶水的賭徒朋友她們在笑什么,他那朋友伸手要錢,“你給我錢,我去問,然后告訴你。”
青館一天到晚散發(fā)出的種種味道中,風樸新近聞見一股鐵銹味,味道就出在他們所有人之中。這股味道很怪,尤其是在這樣的場所散發(fā)出來。于是在一些姑娘經過身邊時他總是下意識地嗅嗅那女孩子的袖間,以為某人懷里揣著個剪刀什么的。
到了客人稀疏的時候,幾個姑娘也因為被風樸那朋友教了幾手擲色子開始無聊地打發(fā)時間,“私下里說,皇帝死了就會換個新皇帝,我一點都不在乎,因為不管誰當皇帝,我該怎么過日子還是怎么過日子,”
“那要是新皇帝賞光咱們館子,我是說如果,然后恰巧看見你了,然后又恰巧看對眼了,你怎么辦?”阿玉姑娘扶著下巴問那人。
“那怎么可能呢,皇帝懷里倆,腳邊倆,自己床上又躺著一個···他那么多妃子,又怎么可能會來我們這種地方嘞?”
“歸根結底還是你長得太丑了?!卑⒂裥χv。
接著她看見對面的姑娘氣得漲紅臉,然后就坐過去揉那人的臉蛋,哄孩子一樣讓她別往心里去,接著指著風樸給那人看,
“你瞧,風郎還不是臉上刻著個字,他比你還要難過呢···”
風樸被這些人取笑已經習以為常,不管他怎么發(fā)怒,那些姑娘總是咯咯笑著逃散開;再或者他就算抓著一個女孩,她立即又聽從高挑的阿玉姑娘的指揮,呵他癢,風樸就生不起氣來了。
直到有一天,他跑到一處角落,看到窗戶開著,冷風從外面刮進來,他要過去關窗戶,結果看到黑暗處還坐著一人,那人形容枯槁,兩只手幾乎都是白骨地交叉在一起。
風樸這才發(fā)覺原來鐵銹味都是從這人四周發(fā)出來的。
這個老頭不瞧他一眼,只是擺弄桌上的玩意,風樸看見桌上擺著一堵做工精致的墻,上面排著一個個拿著小長矛的草人,墻下是城門,城門上布滿了釘子,墻下正對著幾個小車,車前有兩把梯子。
他大感興趣,便要坐到那人旁邊,那人正深思,風樸坐到他旁邊時感覺對方好像有點不自在,便坐得稍遠一點,看這個老頭接下來要干什么。
只看到他排兵布陣,那梯子一次次被搭在墻上,又一次次被老頭拿走,他使勁盯著墻下面的攻城車,接著又從兜里掏出來一個個小勺子。
風樸看著他把小勺子裝在城墻頂,老頭手搭住勺子,勺子們很有彈性地來回擺動,這時他忽而抬頭看風樸,“拿花生來!”
風樸不僅給老頭拿來一大碟花生,還給他拿來一壺酒,他看見酒皺了皺眉,接著攥起花生豆裝在勺子上,往墻下順勢發(fā)射彈頭。
組裝好的工程車染上了浸了醋的花生的怪味,這時老頭說,“沒意思?!?p> “有意思??!”風樸說,“你有這么一套玩意,為什么不跟他們一塊玩呢?!?p> “我有好些事情要做,你如果要玩,我就把這些破爛都給你,”他講道,接著從身邊的凳子上拾起一本書看起來,不時地停下來往桌上的竹片上寫幾個字。
風樸還沉浸在他剛才的話中,這時聽那人講,“這些東西只能模擬現實,畢竟又不是現實,所以是一堆破爛,你收走就是了?!?p> “你同意了?”風樸搓著手問。
那人接著掃了一眼風樸臉上的墨字,接著深吸一口氣看向屋頂,緩緩道,“我連一個盜賊都不如了?!?p> 風樸沒有生氣,只是到老頭身邊坐下,給他講了個故事。
老頭聽完點頭,“這便是你?!?p> “不錯,這便是我?!?p> “那么你就是個吸鐵石?!崩项^從兜里又掏出來個奇怪的東西。
那上面有根方針,不論怎么搖擺都指向一個方向,他把它拆下來,從里面掏出塊黑色的石頭。
不管是勺子還是扣色子的鐵筒還是女孩子們的針都被石頭吸了過去。
“這就是你,你遇見的所有人的所有性格都被你吸過來,你擅長模仿,可這些東西又都不是你的,所以你才那么奇怪?!崩项^搖搖腦袋。
他見風樸若有所思的樣,又拿起尺子測量窗框的影子來,風樸迷惑間聽那人問自己的名字。
“他叫明敵?!焙龆馁€徒朋友也跟著過來,因為風樸剛剛借走了他的色子筒。
“好名字!”老頭繼續(xù)擺弄尺子。
大家又陷入沉默,賭徒聽見阿玉在叫他,便回頭走了。
“明敵,”老人拿著尺子,眼睛使勁貼著刻度,風樸連忙看他,“會寫字么?”
風樸趕緊答會,老頭就讓他寫上幾個數字,這時他聽見老頭嘟囔了一句,“不可正而正之?!?p> “我雖然不知道你為何會與小端木為伍,但終究相信你的故事?!彼v道,“我叫墨丘?!?p> 風樸就這么著成了墨丘老人的助手,墨丘教他讀書寫字打發(fā)時間,有時風樸抄錄一段墨丘留給他的話時忽而抬起頭,就看到墨丘深沉著臉望向東方,目光炯炯。
墨丘說他本來也有很多學生,不過這些人都不在清姑關,或者即便在也沒有辦法聯系上他們,他整個人都那么神秘,有時一天摸著器械不說一句話,有時又拉著風樸的袖子說一晌不帶停。
“啊呀呀,他又開始吹牛皮啦,那個老迂腐!”阿玉姑娘道。
風樸在她旁邊看著她繡好一朵白色的云,底下張滿了牡丹花,“還沒繡好,還差幾只燕子,”阿玉紅著臉說。
她繼續(xù)講,“那老頭總說些不正常的話,我們聽不懂,他叫我們看書寫作,要么就是把大家聚攏到一起聽他講話?!?p> “生者當如此···”風樸道。
“你看,他也說得不假,這還是你給我們說的呢,他說你是個喜歡模仿的人,現在你不是就崇拜上他了么?”
一開始墨丘只是讓風樸記數,自己算東西,后來他又教給了風樸怎樣計算,風樸一點點吸納他傳授的知識,知道墨丘最近在計算影長。
他對墨丘總結的道理深信不疑,不料墨丘告訴他要善于質疑,挑戰(zhàn)權威,他讓風樸再演算一遍直到印證無誤。這種教學方法讓風樸覺得很有意思,他也開始總結自己的那套道理,他們就在那一張竹片一張竹片地算來算去。
“買竹簡去!”墨丘告訴風樸。
“買竹簡去!”風樸告訴那位掃地的小女孩,那孩子巴不得到街上去逛悠。
沒用的竹簡就交給老板娘燒飯用,寫著珍貴的計算資料的就由他們自己保存起來,風樸為了報答墨丘就開始幫流香館干些雜活。
白天她們怎么叫風樸去玩耍他也不去,他就跟著墨丘在那寫寫畫畫,最近墨丘發(fā)覺風樸喜歡搞建筑就教起他最簡單的工程原理。
他們從最簡單的幾何學起,風樸學會了畫圓畫方,后來就能自己根據墨丘的指示畫屋子的草圖。墨丘每天都扔給風樸幾本書看,晚上風樸就借了老板娘幾根蠟燭用,實際上他不知道,那些蠟燭其實是老板娘為姑娘們準備結婚用的,老板娘很早以前就有這么個善良的想法,把蠟燭們囤積起來不告訴姑娘們,結果這么多年過去了她的這些女兒們沒一個嫁出去。
有一天墨丘突然告訴風樸自己是個一個組織的領袖,風樸并不感到驚訝,“先生,這太正常啦?!?p> “你不覺得我這么老一個家伙怎么做到的嗎?”
“以先生之卓識,做到這點,難么?”風樸道。
“那么你想加入到這些人中來么?”墨丘忽然聲音放低地問。
風樸拒絕。
“怎么?”墨丘問他。
風樸反問他什么樣的組織能夠容忍一個竊賊呢,即使那人是被誣陷的,可他臉上畢竟寫著字,組織的公共形象必然會被他壓低。
“我難道還要在乎這些嗎?你只要能為組織做出貢獻,發(fā)揮自己的能力,我管你是什么人,我在乎的是你的能力!”墨丘激動著說,“你愛這個世界么?”
風樸想了想,道,“我愛?!?p> 多年以后,風樸會知道,墨丘所經營的這一切有多么不容易,他為了國家的安危又付出了多少艱辛。
墨丘所創(chuàng)的那個組織涉及了各行各業(yè),士工農方面居多,在文淵閣的學士們中這個組織的名字廣為流傳,但組織內部彼此相談時卻緘默不言。
其名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