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二零一五年九月二日
地點:大別山市平河縣八里鄉(xiāng)大石橋村
早上八點整,李中山就和周支書、劉主任、黃會計四人開始討論危房統(tǒng)計的事情。李中山本來是打算四人每人負責(zé)三個小組,最后再匯總一下,匯報給鄉(xiāng)里。但周劉黃三人都認(rèn)為由李中山一人承辦比較妥當(dāng),原因是他是新人,跟村民們都還不熟,很容易就能秉公辦事,還讓人無可挑剔,而周劉黃三人則不行,他們有眾多的親友都在村里,稍微有一點做的不好就會得罪人。
周劉黃三人的推脫也是有原因的,因為在前幾年也有危房補貼項目,還有貧困戶,低保戶等之類的統(tǒng)計,他們?nèi)嗽诮y(tǒng)計時都遇到過不少困難和麻煩。比如總是有不夠標(biāo)準(zhǔn)的村民希望他們幫忙通融作假,或者夠標(biāo)準(zhǔn)的要求把情況描述的更嚴(yán)重一些,好得到更多的補貼,甚至還有村民因為他們?nèi)藳]有“照顧”自己而心生怨恨。總之,無論他們的工作做的好與不好,最后總是少不了一大堆的不理解、怨言甚至是風(fēng)言風(fēng)語。
明白了情況之后,李中山也不強求,但他對村里的這些現(xiàn)象也無力改變,畢竟自私是人的本性之一,他還沒有自信去改變一類人的想法,他能做的唯有嚴(yán)格去執(zhí)行鑒定標(biāo)準(zhǔn),讓制度去拒絕那些懷有貪婪和欲望的人。
不過,周劉黃三人也提供了七八個家中房屋漏雨或者墻壁傾斜的村民信息,其中大部分危房都是年久失修的土坯瓦房。
李中山放棄了周末的休息時間,一連三天跑了十個村民小組,跑的他半夜睡覺都感覺腿腳生疼。但走路是無法避免的事,大石橋村遍地都是一百多米高的小山,村民住的又比較分散,雖然大部分村民都住在山下,但也有少部分住在半山腰或者山頂,或者有時候李中山為了抄近路,不得不去翻山越嶺,否則就要多走兩三里路。
李中山每到一個小組,部分村民一聽說他在統(tǒng)計危房,就紛紛邀請他去看自家的房子。不過李中山看了之后發(fā)現(xiàn)都是一些很小的問題,比如瓦破了幾塊,墻上的石灰掉了一些,門窗有些破舊等等,根本算不上危房。到后來,不勝其擾的李中山每到一個小組就先用通俗易懂的話將鑒定標(biāo)準(zhǔn)講給大家聽,并言明不符合情況的房屋絕不會定性為危房,村民們一見李中山不好說話才都一個一個悻悻地散去。不過也有幾個人不信李中山會秉公統(tǒng)計,就跟著他走完一戶又一戶,直到確信大家都是一樣的待遇才算放心。
而從內(nèi)心講,李中山一點也不討厭村民們的監(jiān)督,甚至在他看來,這不但不妨礙他的統(tǒng)計,反而在日后更有利于他展開其他工作。因為拋開人性是自私的這一點不談,除了一小部分人是擔(dān)心得不到好處之外,大部分人擔(dān)心的還是不公平,所以只要他一開始能把一碗水端平,那么以后保持公平就會越來越容易。
不過李中山在統(tǒng)計之余,也順便做了另外一項小工作,就是他每到一個小組之后,會把那個小組的大致山水田地等情況也都用手機拍下來,到晚上回村部后,再把照片都按小組分類保存起來,這樣等日后別人再說起村里哪里哪里的時候,他還能翻開照片看一下。李中山的這一套辦法來自于他的愛好——旅行和攝影。
到李中山統(tǒng)計的第四天下午,他將最后兩個小組都統(tǒng)計出來之后,才拖著疲憊的步伐往學(xué)校走去。不過,當(dāng)他走到一處河岸時,卻遇到一個放鴨子的老人,那老人坐在河邊的樹下,悠閑地看著河里的一群鴨子。
李中山走到那老人身旁也找個地方坐下,打著招呼說道:“大爺!這鴨子是你的嗎?”
那老人早就注意到李中山了,他一聽李中山說的是普通話,便說道:“是的!你是來走親戚的吧?”
李中山笑道:“不是的,大爺!我是咱們村的第一書記!”
“第一書記?第一書記是什么書記?”那老人疑惑地問道。
李中山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就答道:“第一書記就是來扶貧的?!?p> 不料那老人一聽就笑著說道:“扶貧?又是瞎搞!”
李中山瞬間又尷尬上頭,他慣性地估計那老人是嫌他太年輕了,辦不了實事。但李中山為了多了解一點情況,只得硬著頭皮繼續(xù)聊下去。
“為什么是瞎搞呢?”李中山話一出口就做好被嘲笑太年輕、沒經(jīng)驗、不了解農(nóng)民等等之類話語的準(zhǔn)備。
“哎!扶也扶不起來!主要是人不行!”
沒有被嫌棄年輕,李中山感覺有點意外,他又追問道:“人不行是什么意思?”
“哎!這大隊的人,有能力的都在外面做生意,勤快的人也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要么是像我這樣的老人,要么就是只會種田的老實人;要么是女的,干不來力氣活;或者是懶人,不想掙錢;還有偷雞摸狗的小偷和痞子;你說都是這樣的人你咋扶得起來?”
李中山聽的心里一沉,老人的話雖然不是他想聽的,卻一下子說到村里的實際情況,讓他無可辯駁。
“那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一直窮下去?。 卑肷?,李中山才來了一句。
“那你說用啥扶?這村里種田的,掙的還不夠本;養(yǎng)豬的,養(yǎng)雞的,養(yǎng)一點只夠自己吃;撿栗子的人,收成得看老天爺,就算有收成也掙不了幾個錢;別的雜七雜八的,你說指望挖藥,電魚,逮鳥能掙幾個錢?”
“電魚?逮鳥?那不違法嗎?還有人敢電魚、逮鳥???”李中山詫異道。
“哎呦!山高皇帝遠的,沒錢花了,誰還管你犯法不犯法的?你說偷雞摸狗犯不犯法?不照樣有人偷!就我放的這一群鴨子,要是看不好,三天兩頭都能丟一只!”那老人有些無奈地說道。
李中山聽的眉頭直皺,他剛剛完成統(tǒng)計之后的那點小小的成就感一下子就蕩然無存了。
那老人看到李中山有些氣餒,又說道:“年輕人!我這說的都是牢騷話,你心里有個數(shù)就中,可別放在心上,影響了工作。你工作該咋做就咋做,萬事再難不也得一步一步的來是不?咱換句話說,扶不扶是你們的事,能不能起來是他們的事,你說對不對?”
李中山無奈一笑,心里暗道:“給我泄氣的是你,給我鼓氣的還是你,你到底想怎樣?真是沒話說了?!?p> “大爺,咱不說這個了。說說你吧,你這養(yǎng)了多少只鴨子,一個月能掙多少錢呢?”李中山實在不敢跟他談扶貧了。
“不中!鴨蛋太便宜了!養(yǎng)了兩百多只,一個月也就掙個千把塊錢,掙的都是辛苦錢!”
“奧!那鴨蛋多少錢一斤呢?”
“大鴨蛋六塊,小鴨蛋五塊,你說掙啥錢?”
“那確實太低了。對了,那你的鴨蛋都賣給誰呢?”
“賣給鄉(xiāng)里的一個人,一個星期來收一回,一大半都賣給他了,剩下的都賣給附近的鄉(xiāng)親。”
“奧!那村里養(yǎng)鴨的有幾家呢,就你一家嗎?”
“還有兩家!”但那老人剛答完就忽然起身大喊道:“哎!我的鴨子呢?”
李中山朝河里一看,果然一群鴨子都跑沒影了。
“哎!我得走了!光跟你聊天,鴨子都跑沒見了!”說完那老人匆匆向河下游走去。
“好!你慢點走!”李中山也起身往學(xué)校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