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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窖山傳

第二章 佛指甲毒

龍窖山傳 古文耕讀 4052 2019-08-27 22:02:32

  福伯一聽,自然知道說話的是誰,忙道:“實在對不住,怠慢了兩位,還請大廳喝茶?!?p>  劉三劉四冷哼一聲,隨著福伯進(jìn)去了。

  客廳十分簡單,清一色的杉木窗椅,唯正中擺放的書案和座椅是香樟雕花。書案上擺著一個古樸的草藥香爐,淡淡香煙繚起,滿廳藥香彌漫。香爐往上,掛著神農(nóng)嘗百草和孔子教學(xué)的圖像,其上懸掛著精心裝裱過的“醫(yī)者仁心”四個顏體大字,左右兩邊是一幅對聯(lián),寫著:“治病時唯當(dāng)存義;修身處切莫欺心?!?p>  往常請李神醫(yī),都是劉四負(fù)責(zé),對于李神醫(yī)家里的一切,再熟悉不過,當(dāng)下只在旁座上坐著,劉三卻不客氣,大咧咧一屁股居中坐下。

  福伯見了,立馬怒斥劉三道:“家主迎接貴賓之位,你是什么身份,竟敢如此坐著?”

  劉三翹著二郎腿,身子斜歪在椅子上,左手無名指慢悠悠的伸進(jìn)左耳里掏著耳屎,對福伯的話置若罔聞,滿不在乎淡淡的說道:“想不到一個下九流的家里還有件樟木雕花的桌椅,天天讓你們這些下九流坐著,豈不是暴殄天物???”說完對著劉四哈哈一笑,顯得極是不屑。

  劉四只輕輕一笑,靜靜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不作聲。

  劉三摸了摸椅手,感覺還不錯,渾然不管福伯就欲殺人的表情,對著福伯道:“這套桌椅大爺看上了,明早叫李言聞送到大爺家里來,你要知道,每天忙著給大爺我送老婆女兒的都把我家大門給踩破了,大爺可不是誰的孝敬都收的?!?p>  劉四心里不由得好笑,這劉三家里連個大門都沒有,窮磚破茅的,被劉三這樣一說,還門庭若市了。

  福伯強(qiáng)忍著怒火,眼中露出一抹寒光,鄭重的道:“你若再不起來,別說我沒有提醒你,這后果,你恐怕承擔(dān)不起?!?p>  劉三哈哈大笑,笑聲中盡是嘲諷和不屑之意。

  突然,劉三猛地跳將起來,一把抓住福伯的前胸,神色猙獰的道:“狗東西,敢威脅你大爺,你活膩了是不?”

  對于劉三的突然出手,福伯動也沒動,臉上的神情此刻也變得平靜了許多,冷冷的道:“你要知道,在劉府你也不過是個下人,這里可是李家,蘄春鎮(zhèn)李家?!闭f到蘄春鎮(zhèn)三個字的時候,福伯的語氣特意加重了些。

  “是么?”劉三臉上閃過一抹狠色,淡淡的說道。

  忽然,劉三右拳一握,拳頭上青筋暴起,就欲一群打在福伯的太陽穴上。

  看著劉三談笑間出其不意就是一記殺招,劉四心道:“這李福,必死無疑了!”

  這時門外走進(jìn)來一人,劉四耳尖,連忙朝那人看來,只見那人大約十五六歲模樣,眉清目秀,方巾闊服,是一身秀才打扮。細(xì)看時只見其俊美絕倫,貌似潘安,全身散發(fā)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卻讓人肅然起敬的氣質(zhì)。

  劉四早就聽說過李言聞家的二公子名叫李時珍,自幼聰明博學(xué),十四歲就考上了秀才,卻一直沒有見過,當(dāng)下看了來者,心想定是李時珍無疑,于是忙起身施禮道:“劉府劉四,見過秀才公子”。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挑燈夜讀的少年,蘄春縣最年輕的秀才李時珍。

  有客自遠(yuǎn)方來,李時珍微微一笑,當(dāng)下還了一禮。

  劉三正對著大門坐著,自然看到了進(jìn)來的少年,緊握的拳頭停在空中,離福伯太陽穴不過一尺的距離,卻是打不下去。

  劉四的舉動讓他看傻了,他連忙收住了手,連滾帶爬的跪在李時珍面前,也顧不得劉府下人的優(yōu)越感和剛才的囂張跋扈,將那張和牛頭馬面長得差不多的臉貼在地上,磕頭如搗蒜的道:“劉府劉三,見過秀才老爺,小的狗眼不識金鑲玉,剛才多有冒犯,還請秀才老爺原諒。”

  任是劉三目中無人狐假虎威慣了,方巾闊服的秀才打扮如何不識。秀才,在大家族看來可能只是一個酸丁腐儒,但在劉三這里,卻是他這種下人得罪不起的。

  按理來說,秀才不過是中九流之列,但龍國的開辟者極是尊重文化人,是以在本朝,秀才乃是上九流之列,與劉府劉云老爺差不多。

  劉四冷哼一聲,心里不由得不悅。怎么說劉三也是劉府出來的,一點氣度都沒有,平時的囂張跋扈都被狗吃了嗎?

  面對前后形成如此強(qiáng)烈對比的劉三,福伯有些蒼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似乎這些早就司空見慣了。

  李時珍看著跪下的劉三,連忙扶起道:“荒野人家,地薄,受不得你這一跪?!?p>  劉四一聽更是冷汗直冒,死死的不敢起來。

  秀才別稱茂才,原指才之秀者,是龍國建國以來薦舉人才的科目之一。到得如今這個時代,秀才地位更是空前上升,讀書人一旦考中秀才,便是真正的老爺。

  這樣的老爺,是工商業(yè)者所無法比擬的。說句難聽的,便是李時珍的父親李言聞,也不敢稱為老爺。

  因為秀才具有成為舉人的資格,舉人是什么分量,沒有誰比劉三清楚。

  只是劉三的圈子太小,不知道這窮人居住的瓦屑壩,竟然還有一名秀才。

  他每日借著劉府的頭銜在外面作威作福,騙吃騙喝,至于別的,什么都不管不問。

  因為他根本不需要管問,劉府,在蘄春這塊土地上,說句話都是顫三顫的存在。

  只是此刻面對如此年輕的秀才老爺,他慌了。

  這個時代的秀才,如稀有動物一般,被朝廷保護(hù)著。如果有誰敢說一句秀才不好的話,他可能會有一場牢獄之災(zāi)。

  這是這個重文輕武時代的明文規(guī)定,任何人,都不敢挑戰(zhàn)讀書人賦予的特別尊嚴(yán)。

  他親眼看見過誹謗秀才老爺?shù)模切┒紱]有一個善終的。至于他自己,若是今日的這番行為傳到了劉老爺?shù)亩淅?,他基本要被劉府除名了。自己平日的所作所為,還有比自己更清楚的嗎?脫離了劉府,就算他是個屁,也沒有人會輕易把他放了。

  劉三一想到自己竟然逾越禮數(shù)的坐到了秀才老爺?shù)囊巫由?,徹底嚇的沒魂了,只差屎尿沒有出來了。

  自己是什么身份,一個奴才而已,逾越禮數(shù)的罪名和犯上作亂的罪名一樣,都得砍頭。

  他不由得惡狠狠的看了一眼劉四,若是他提前告知自己的話,自己豈會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

  一些人就是這樣,出了問題,不會從自己身上找缺點,只會埋怨別人。

  李時珍一笑,也不管他。門外那些事,他看得清楚。

  這世上從不缺狗仗人勢的人,他們瘋狂起來,比野狗還要兇猛可惡。

  李時珍最是瞧不起這樣的人,更何況,被侮辱的是自己的父親,打的還是自己心里敬重的福伯。

  父親,那是至高無上的。任何一個時代,任何人,只要有人詆毀和侮辱自己的父親,做兒子的可以把性命不要,也一定要讓別人付出極其慘痛的代價。

  李時珍亦是如此,跪著,這當(dāng)是給劉三一個小小的懲罰,也是給劉府一個面子。

  福伯,原姓桐,至于叫什么,李時珍也不知道。十四年前,病重的福伯摔傷在一處山谷,只能活活等死。采藥路過的父親救了他,出于感恩,福伯成了父親的仆人,并且隨了李姓,改名為李福,由于他年紀(jì)比父親還大,李時珍稱他為福伯。

  父親并沒有把福伯當(dāng)成仆人看待,更如兄弟一般,故此福伯照顧得李時珍無微不至。

  李時珍的童年是福伯陪著走過來的,更難能可貴的是,福伯竟然認(rèn)得很多字。

  此時的福伯已經(jīng)端了茶上來,劉四連忙起身接了,茶不錯,乃是存了十年的顎南著名的黑磚茶。

  李時珍道:“父親與兄長確實出門采藥未歸,何況是劉府這等大事,不敢相瞞。”

  劉四不由得心里一涼,端在手里的黑茶也是不由自主的潑了出來,茶水濺在地上,形成一個不知名的圖案,好似一張催命符。

  進(jìn)門時候的囂張跋扈,在確定了李神醫(yī)沒有在家之后,蕩然無存。

  劉三聽到這,身體已經(jīng)不由自主哆嗦起來,唯有顫抖,才能讓他稍微好過一些。

  劉三和劉四對于九姨娘的病情再清楚不過,如果今晚請不到李神醫(yī)出手,明日等待他們的,是與九姨娘陪葬的通知書。

  這就是這個時代的可怕之處,人的生命,有時候還不如一條狗。

  窗外的暴雨似乎沒有停止的意思,甚至比剛才還要瘋狂了一些。

  客廳卻是靜悄悄的,燈臺上的燭光似乎嗅到了死神的氣息,開始變得忽明忽暗起來。

  誰都沒有開口,仿佛這份安靜,可以讓時間走得更慢一些,這樣,死亡就會來得晚一些。

  就在這時,大門外又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接著一個慌張的聲音高聲喊道:“李神醫(yī),救命啊!”

  傳入大廳的聲音福伯聽得清楚,乃是出自蘄州龍峰山龐家村村長龐得之之口。

  蘄州龍峰山,歷來盛產(chǎn)草藥,由于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讓此地的藥材藥效十足,遠(yuǎn)近聞名。

  龐家村在龍峰山最深處,自然野生藥材資源巨大,作為村長的龐得之,自是會好好利用這些資源,帶著本村人上山采藥致富。

  而藥材的收購商,便是李言聞。

  由于長期的交易往來,福伯一聽就知道是龐得之的聲音,當(dāng)下不敢耽擱,飛也似的跑去開門。

  雨已經(jīng)下得失去了人性,大門外的水漫過了街道,毫不留情的沖刷著大地。

  門外站著十幾個男女老幼,衣著普通,皆是尋常農(nóng)戶打扮,福伯都有些熟悉,知道是龐家村的人。

  人群中四個強(qiáng)壯的漢子用一個簡單的竹制擔(dān)架抬著一人,大雨傾盆的夜晚,黑漆漆的看不清患者是何模樣。

  在大門昏黃的燈光照耀下,福伯只見所有人眉頭深鎖,濕漉漉的站在過膝深的大水里,有的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在雨夜中福伯也分辨不清。

  龐得之看見福伯,仿佛寒冷的黑夜看見黎明的曙光一般,立馬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十分誠懇的開口道:“懇請李神醫(yī)救命!”

  一行十幾人,沒有人號召,在那一刻,盡皆齊刷刷的跪在過膝深的雨水中。

  福伯看見這,知道事態(tài)嚴(yán)重,連忙拉了龐得之起來,急切的說道:“快,將病人抬入醫(yī)廬中來?!?p>  醫(yī)廬,那是李言聞治病救人的地方,是大門右側(cè)一間最寬敞的房子。

  龐得之與身后的村民常來這里交易藥材,自然是知道這個地方。

  醫(yī)廬所有的燈在一瞬間被點亮,那四人片刻也不敢耽誤,快速的抬著擔(dān)架進(jìn)來,福伯只瞧了擔(dān)架上那人一眼,便臉有震驚之色,吃驚的問道:“這是蛇毒?”

  龐得之看著全身發(fā)黑,已經(jīng)高腫的辨不出模樣的躺在擔(dān)架上的少年,語帶哽咽的道:“是‘佛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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