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訴
白國皇城，太極宮。
無棘同青衣女子離去，靜待三日之期。
晚風颯颯，劃在臉頰之上，如蠱蟲噬般疼痛。蘇扶盯著白帝遠去的長道，臉上的疼痛之感讓他轉(zhuǎn)過神來。
老者仍然緊緊地抓著流留的肩膀，防止他突然跑出去。
只見流留臉色蒼白，瞳眸中血絲未散。低頭雙齒緊咬，握拳的手還沾著打斗之時的妖血。身上幾處傷口清晰可見。
蘇扶又轉(zhuǎn)頭看向身旁的葉凌修。
這人穿了輕便的藍色衣衫?？耧L刮來，他肩上的發(fā)絲吹起，刮在臉上，那雙眼睛卻出神地笑著。
“冷死我了！”一女子抱了抱身子，道。
是穆林。
她從暗處走來，抓住了老者的衣衫。又頗帶試探地扯了扯流留的衣角，弱弱地發(fā)出聲音。
“師父。流留。我們跟著那小廝先去歇著吧?！?p> “好，那便去?！崩险呖聪蚺樱瑯窐沸χ?，轉(zhuǎn)眼向?qū)γ娴哪凶涌慈?，卻又變了臉色，正色道“凌修，同去。蘇扶，走吧?！?p> 方才那白帝回寢殿之時，特意交代，讓那小太監(jiān)帶著眾人去歇息。住下三日，還道了句，與普一仙人是舊識，不可怠慢。
那小太監(jiān)約莫十三十四的樣子，身形瘦小，顫顫巍巍地一直在一旁守著，也沒道半句話語。
如今小太監(jiān)也已經(jīng)等了許久，見眾人發(fā)話，有要去的意思，便在前開始帶起路來，還是未說半句。
眾人來到寢殿前，小太監(jiān)帶著每個人進了一間房，便速速離去。
“怕是個膽小怕事的人！”穆林道。
身邊眾人皆圍桌一旁，在普一仙人房中議事。
“嗚……”
外風呼嘯，拍打著門窗。留聲擦過，一派嘩然。
“普一仙人，我有一事不知?！绷髁舻馈?p> “你為何要攔住我，不讓我去殺那鬼魅無棘?！?p> 眾人尋聲看去，皆皺眉又看向老者。老者卻一笑，輕拍了拍衣袖，又認真起來。
“無棘他曾是你長修的弟子。你可知？”
“以前不知……”
眾人又是一驚，認真聽著兩人的對話。
穆林來了興致，也乖乖擺了擺身子，坐正一番，又雙手托著下巴作勢好奇起來。
“他是你師父的愛徒，與你長吉師兄同年入山。無論是比武，還是耍劍，還是道術(shù)。他曾經(jīng)都比你長吉師兄要略高一籌。”
“哇！師父，那他肯定很厲害?！蹦铝值纱笱劬Φ?。
“少年十八之際，卻突然要告別師門，同白帝征戰(zhàn)亂世，統(tǒng)一天下。說是男子漢大丈夫，上當為國，下當為民，憂天下之憂。眾人都道他不屑于修仙法術(shù)，卻貪戀功名利祿。他臨走之時，你師父還與他恩斷義絕了?！?p> “所以之后他戰(zhàn)死沙場，多年未尋離娘，又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長修？”蘇扶發(fā)問。
葉凌修卻向他看去，眉眼不解。
“離娘？是那青衣女子？你何時如此清楚知曉他們的事的？”葉凌修問。
“我與離娘相識，離娘告知我一二?！?p> “他死后化為惡魂鬼魄，被困于沙北，無法逃脫?！崩险叩?。
“哦！這便是師父你說過的，圈無度?！蹦铝执舐暤?。
“你竟然能記住了，奇跡?！崩险咝Φ?。
眾人卻不為所動。只因圈無度是修仙之人都知曉的基本學(xué)識，入門之時便有一科專要背誦，學(xué)習(xí)這些稀奇的妖魔鬼怪相關(guān)。
“后來長修那老頭子，流合。于三月之后在民間聽得這一消息，急急就趕了回去。許長吉去了一趟沙北，叫他去看看無棘的魂魄是否還未散盡。長吉去了，聽說同他好一番爭斗，才將他帶了回山。”老者道。
“后來呢？”
沉悶已久的少年終于緩緩開了口。只是聲音沙啞，變得格外低沉，夾雜些許沉穩(wěn)之氣。
這不像流留……蘇扶看去，唇齒欲啟，卻被葉凌抓住手臂，對他搖了搖頭。
“后來你師父花了大半修為，還借了我丁南一物去替無棘降惡魂，他才終于恢復(fù)了神智。誰知，他卻還是一心想要去殺了白帝。你師父便將他困于鎖妖塔中，終身不得出?！?p> “原來如此?！绷髁舻?。
“所以鎖妖塔一事，是與無棘將軍有關(guān)？”蘇扶轉(zhuǎn)身看向流留，認真問道。
穆林忽地放下了托著的手，低下了頭，玩著手中的衣袖，扭捏地將衣袖來回轉(zhuǎn)起了圈。
“是！鎖妖塔萬妖出逃，都是因為我太過魯莽，與師父、與長修山無關(guān)?！绷髁粽Z氣急急地道。
“你這又是為何？究竟出了何事？”蘇扶問。
“我放了無棘！鎖妖塔的結(jié)界破了，妖物便鎖不住了，都逃了出來?！绷髁艨聪蛄硪环?，有些脾氣地道。
蘇扶不言，沉默看去。
此時，流留才有了一點少年郎的樣子。蘇扶看在眼里，才發(fā)覺，他還是那個流留，沒變。放佛剛才都是自己的錯覺。
“你就別說了，別把什么都怪在自己身上！我的罪過，我自己扛。用不著你來發(fā)揮你的義薄云天的情意?！蹦铝执舐暤?。
她小孩氣地嘟起了雙唇，又直直說起來。
“是我法力太淺！我礙手礙腳！被那鬼魂捉了，你才來尋，才會被我連累，也被捉住。長吉師兄被脅迫，為了救我們才開了結(jié)界，放了那鬼魂出去?！?p> 穆林一鼓作氣地道了出來，也可以說是吼了出來。聲音細小而尖，一口氣說完，還有些喘不上氣來。
“你不必如此！就算被綁的不是你，我也會去救，長吉師兄也會去開結(jié)界。這是我長修山中之事。與他人無關(guān)?！绷髁魻幷撈饋怼?p> “那你既然知道不論被困的是誰，終究會有結(jié)界被破一事，你又何必，如此自責……”
一旁的葉凌修慢慢地道，語氣輾轉(zhuǎn)，略帶安慰之意。
“行了。無棘一事，明日我要親自查探一番，你們誰愿與我同去？我相信白帝不是這樣的人?！崩险叻鲰?，看向眾人，緩緩地道。
“我去！”
“弟子自當前往?！?p> “我也去。”
“葉凌修都去了，我自然也要去?！绷髁艟彽?，眼中略有緩和之色。
眾人皆回，萬籟歸寂。
剛剛一小太監(jiān)送了盆水來，便匆匆離去。
流留看著手中已經(jīng)凝固成條的血漬。忽地深嘆了一口氣，又緩緩向那盆水靠近，伸手進去。
是一盆熱水……
沿著水中的溫度，將冰冷的手心溫出些知覺來。少年雙手靜默，未動。
他發(fā)呆地看著……
手中血漬隨著時間的浸泡終于變成了鮮紅色，一絲絲地游走在金盆之中。不一會兒，水中就不見了金色的盆底。
一片泛紅……
少年重拾斗志，左手枕靠于床榻，右手放在胸前。眼睛還睜著，還睡不下。
卻放松了些……
一腿彎曲起來，一腿安心躺著。
他腦里輾轉(zhuǎn)了一天的事。了解了那鬼魂的過往，慢慢理解著。
長修山中鎖妖塔一事，就算再發(fā)生一回，還是攔不住的。
無棘還是會想出來，結(jié)界還是會被破，鎖妖塔還是會萬妖出逃，眾弟子還是會死傷慘重。
一切皆是命數(shù)。
他無能為力，也不能扭轉(zhuǎn)乾坤。
但眼前之事，卻能補救。他便覺得，似乎挽回了些什么。
流留雙眼緩閉。白日里打斗太多，忽覺得眼皮越發(fā)重，呼吸沉穩(wěn)起來，上下帶起胸膛，不久便安穩(wěn)地沉靜于墨色之中。
另一隔殿之外，大門敞開著。
少年眉骨秀麗，白衣翩翩。風聲漸微，扶動銀鈴，吹著衣擺緩緩而動。發(fā)絲輕緩。
他眉目盯著蒼穹的無盡黑暗，見不到一點星光。
少年轉(zhuǎn)身輕功而上。輕踩宮墻，琉璃瓦上。卻見屋頂之處有一藍色衣衫，喝著清酒，愜意之態(tài)，半躺著。
那人察覺到動靜，轉(zhuǎn)眼向他看來，眼中復(fù)雜之色。
“葉凌修?！彼馈?p> “蘇扶，怎么？你上來看我吶！”他道。
言語之中，調(diào)侃之色。
“許久未見，你倒是沒變?！碧K扶清淺一笑。
“本來也沒幾天，就是這些時日發(fā)生了些許事情，讓人覺著久了些。還有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你怎么又長高了！”
葉凌修抬起一只手，作勢量了量蘇扶的高度。
“你如何知道我長高了。”蘇扶道。
“就如此這般，憑白隔遠量一量，自是量不出來個什么。”
葉凌修忽地站起，湊了上來。
五官凸顯于蘇扶眼前，棱角分明，臉上有些熱氣。
靠的太近，蘇扶被熱氣包圍，往后縮了些。
那人用手量了量蘇扶的身高，身子卻還左右踉蹌著。
“真是醉了？”
“你看！你果然長高了。都到我眉眼處了?！?p> 他邊說著，身體又不覺靠近了些。唇中的熱度隨著凌亂的呼吸，感知在少年的前額上，莫名其妙的打了一個哈欠。
“阿嚏！哎呀，沒站穩(wěn)?！彼?。
蘇扶不以為然，慢慢坐了下來。眼里紅墻磚瓦，他都熟悉至極。多年過去了，他也還記得清楚各宮各殿的方位。
“這是我從小生活的地方?！?p> 他用手指向遠處一處正中的宮殿，那院寬大。院里有棵老樹，格格不入。
葉凌修尋聲看去，眉眼一頓。
流留私下同他說過蘇扶的身世，當時是當一個玩笑來聽。如今卻看地認真，想要了解更多。